☆王玉杰
今年,我结婚了 。楼里楼外一片喜气洋洋 ,彩虹门 、礼炮、 地毯 、气球 、彩带 、音响一系列,由主道到辅道,由辅道到小区,再到楼口,到房间,红红火火 ,隆重 气派 。我穿着能铺满床的大红禾服 坐在大红喜床上 ,头上的凤冠高贵典雅,和满屋子浪漫温馨的大红色融为一体 。闺蜜们像欢乐的小喜鹊,喳喳地围绕着我,陪我等待我的心上人。妈妈忙里忙外,脸上挂着宁静的笑容 ,厚厚的镜片后面两只眼睛平静如水 ,唇上的痂被唇膏覆盖后隐约可见,面部白皙,却细纹堆累,略带憔悴,她的胸部一起一伏配合着有些粗重的呼吸。这次婚礼是妈妈一手操办的 ,她尽可能地让我的婚礼时尚风光,多少次嘱咐我说,这是一生最重要的时刻,一定不要留遗憾 。我非常清楚妈妈对我的心思 ,她把大半生的苦刻在了心底 ,再也不能让她的女儿重蹈覆辙 。我是妈妈独自把我拉扯成人的 。妈妈的婚姻是在姥爷姥姥的传统观念下做成的 。在80年代末 ,全国经济水平快速提高的情况下 ,姥爷 他们的观念并没有提高 。他们有四个女儿 ,怕女儿都出嫁了没人照顾他们 ,决定让妈妈招赘,留在家里。妈妈觉得 几个女儿轮流照顾他们会更好,她认为在这个时代还去别人家过日子的男人是没有骨气的,妈妈也非常清楚姥爷姥姥的性格,很难容得下别人。有人给妈妈介绍一个可以倒插门叫褚生的男人,妈妈根本没看上那个人 。但是,姥姥却和介绍人 用“挺好”两个字,敲定了妈妈的婚姻。妈妈无语了,日渐消瘦,她顶不住姥姥把“牲口”(不赡养老人)这顶帽子扣在她头上,也顶不住姥爷一年到头冷若冰霜的面孔。二十岁的妈妈对人生美好的憧憬 ,同她人人都艳羡的容颜一起,像个风中的落花飘飘曳曳,凌空而下,花颜褪去,香掩尘埃……正如妈妈所料 ,那个男人是个既没有教养又肮脏的懒汉。每年几个月不上家 ,游荡回来后带回一身虱子,不满意时 还动手打人。姥姥又开始埋怨妈妈不管男人 ,姥爷的脸越发的像寒冬腊月的冰,从来不瞧妈妈一眼 。妈妈在生我坐月子时 ,那个懒汉觉得被拘束了自由,向妈妈提出离婚 ,姥姥怕妈妈落下病 连累他们给阻止了 。妈妈抱着我哭了二十多天 ,从此,落下了眼疼和恐惧症 。在我一周岁刚过 ,姥爷便轰我们出来 ,容不下我们了 。那个懒汉回击 :“我不是在大街上结的婚 ,我就是冲着房子来的。”妈妈瘫坐在那里 ,她觉得老天再给她上酷型,割肉、剜心、针扎、斧砍,撕扯她的每一根头发 ,惊悚她的每一根汗毛 ,她恨,她怕……在姥爷一再轰赶的情况下 ,妈妈也担心那个男人对姥爷他们不利 ,便在临街租了一间小屋,从姥爷家搬了出来 。这是一间门朝东的小厢房 ,门口很窄 ,门上没有玻璃 ,旁边有一个小窗户 ,屋内长度有七米,由于隔壁是浴池 ,屋内常年阴暗潮湿 ,白天开灯才能看得清楚 。妈妈为了方便照看我又可以挣钱 ,带着我在她同村开理发店的姐姐那儿学了一个月的手艺 ,她把厢房扎成里外两间 ,里屋住,外屋营业 。那个懒汉还是和妈妈离婚了 ,那时家里还负着债 。那个男人没给我抚养费 ,还向妈妈要钱 ,法庭怒斥他 ,责令他立刻搬出小屋 。几天后 ,褚生把理发店的牌子给砸了 ,还招呼他姐姐的一家人去店里捣乱 。妈妈凭着把我抚养成人的信念 ,带着我经营起小店 。妈妈夜里经常梦见她掉进一个深渊里 ,往下沉啊沉啊,没有底 ,漆黑漆黑的 ,她缩成一团 ,黑暗、 恐惧、 无助吞噬着她,她惊醒 ,无边的恐惧使她浑身战栗 。小屋里没有自来水 ,我们的生活用水,营业用水 ,姥姥他们的衣物还要拿来洗 ,妈妈就借水车从一里之外的水井里拉来 。那个水车能装下一大缸 ,一小缸,外加两水桶的水,至于多少斤 ,妈妈也不知道 。她每次陪着笑脸去借水车,水车的轱辘没有外带,只是两个铁圈。到了冬天 ,路面的雪被来回车辆碾压的瓷实光滑 ,碾出来又冻成型的车辙 ,横的、竖的、 交叉的,狰狞在光滑的路面 ,嘲笑着每一个跌倒的行人 。妈妈两只手死死的攥着车把手 ,腰弯成90度 ,弓着腿 一步一步往前挪,嗓子里的热气在沸腾 ,灼热的像要烫破那白嫩的脖子窜出来,它们冲开粉色的樱唇 ,染红了光洁 没有一个斑点的面颊 ,似早晨东方的朝霞 ,被氤氲了一层薄雾 ;一双秀美的眼睛澄澈如泉 ,直盯着前面硬邦邦的路面 。妈妈让我走在车辕的外边 ,扶着车辕 以免滑倒 。两个铁轱辘在纵横交错的车辙里挣扎着 ,扭摆着 ,他们好不容易爬上一条车辙沟 ,又被另一条拽下去 。铁轱辘和车辙互相推搡着 ,较量着 ,“咯吱咯吱 ”的咒骂声 和妈妈呼呼的喘气声 交织在一起。车柜里的水从柜口跳出来 ,扑向可恶的冰路,痛到极点地撕打着 ,他们要把冷酷的冰体撕成碎末,再碾成水,最后蒸发 。路边商户的人站在门口望着妈妈的水车指手划脚 ,脸上的笑容似乎在观看杂技表演 。当时,我不懂他们为什么会笑 ,我只想到我要帮妈妈 ,我来到车后面, 拼命的推水车 ,两只小脚愤怒地踩踏路面冷笑的嘴脸 ,我要把他们踩平,我觉得我会帮妈妈省很多力气 ,我觉得我能保护妈妈了!妈妈停下来 ,把我搂到怀里 ,眼里的泪花是幸福的!那年我两周零四个月 。小屋里的潮气常年累积散不出去 ,冬天的墙壁都是湿的 ,一直从墙根湿到房顶 。到了暖季,各种小虫子开始活跃起来 ,蜈蚣、 蝎子、湿湿虫、钱串子、耗子组成了让人生畏的动物园。每天晚上睡觉前 ,妈妈要做三件事 :一、锁好上了三道锁的门;二、把刀 、棍子、 手电筒摆在床头的饭桌上 ;三、用毯子围在床周围 ,以免蝎子爬到床上,把我咬了 。庆幸的是我从来没挨过咬,倒是妈妈被蝎子咬了几次 。有一个晚上,我们正在睡觉 ,外屋的声响把我们惊醒 ,妈妈拉开灯 向外屋看去 ,一条蛇正在椅子上爬。妈妈抄起饭桌上的棍子下了床 ,她上半身往前探着 ,用棍子敲打里屋门框,蛇转眼没了踪影 。妈妈这才往外屋走,大声念叨:“蛇仙啊,您帮帮我们娘俩吧,别吓虎我们了……”她的声音在发抖 ,手也在发抖 。我们在小屋生活的期间,没有亲戚来看过我们。在我上大学之前,我们买了一套楼房 ,结束了租房住的生活 。生活了那么久的小屋 ,妈妈和我却不想再踏进一步 。当买下住房的那晚,妈妈拿着写着自己名字的购房收据 ,坐到地上泪如泉涌,她哭的淋漓尽致,把二十多年的委屈全部倒了出来 ,她哭诉着,发泄着, “我有自己的房子了 ,再也不会有人轰我们了 ,我们再也不看别人脸色了 ,我们再也不用害怕蝎子咬我们了…… ”姥爷姥姥相继过世 了,姥姥是后走的 。在姥姥刚走的那段时间里,妈妈几乎崩溃了 ,不吃不喝,不梳洗,在每个角落里找姥姥,嘴里不停的召唤 “妈,妈,你回来啊,回来啊…”直到她的左眼哭坏了,做了手术 ,她才逐渐安静下来 。一切的对与错在生死离别的亲情面前都消失殆尽,母女连心 ,一切似乎已成过去 ,可是婚姻带给妈妈的痛会消失吗 ?
作者简介
王玉杰。笔名 云中漫步 ,酷爱文字。曾在文学平台发刊过散文、诗歌、格律诗等。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