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的命运
返回西宁的路上,渊子告诉我另一个同学老别的故事。人生都会有很多意外,当意外发生时那就叫命运。
渊子说,东哥,老别的命运不济怪你。因为当年你出的最后一期板报名称是“到基层去,建功立业”。
我说,老别这种独立性格的人,不会因为一期板报改变主意的,老别去哪建功立业,这与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老别这种家境,没钱、没关系、又不愿当和绅的人,写不写申请结果都一样。
当年海鹏出身官员家庭,毕业分配报告就写的是“到火灾最多的地方去,建功立业”,结果海鹏就分到了首府城市。而老别的家境比学孔好不到那去,就向组织申请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建功立业。这种请求,是组织部门极力宣扬和倡导的,所以老别就如愿以偿的分到了青海最艰苦、海拔最高的的部队。果然,不出几年,老别便在当地业务上独当一面。
老别个子不高,每次站队在最后一个,老别长着一张苦脸,笑起来挺瘆人,老别头发也不多,我记忆中只有一撮毛,老别长的也不白,黑黢黢的,老别好像牙口也不象队列那样整齐,但据说老别的媳妇比他高、比他白、信天游唱的可以和《血色浪漫》中的女主角相媲美。老别能歌善舞的陕北媳妇是来那个高原县城投亲的。老别在那个没有内陆一个镇大的小县城,也是知名人物。英雄配美女,自然有人撮合。后来,老别就成了家,并有了一个女儿。
男人一生最重要的是择业与择偶,所以老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女人倒霉是因为男人,而男人倒霉基本都是因为家庭。 老别没入错行,军官,当年军装虽然没有现在笔挺,但比那个高原小城街市的时装惹眼。但老别确实娶错了妻。不曾想,这个陕北女人眼高手低,贪图安逸,极度自我,只图享乐,不可患难。嫁给老别后,生活条件稍好点,便贪恋西宁的都市生活,以西宁幼儿园教育条件好为由,让老别在西宁租了一套房,去了西宁,顺便装走了老别的工资卡。自此,娶了一个“美羊羊”的老别,在那个高原也就无心工作了。
后来,当年主动上高原的老别又以身体原因主动提出调到西宁邻近的支队,调整后,从高原下到次高原,总是醉氧,精神也不振,过错不断,陷入被动。成为了支队领导的眼中钉。之后又被踢到另一个支队,状态更差,此时,老别已心灰意冷。但家总是他的牵挂。老别没有海鹏那样当官的爹,进西宁是不可能的。那时候还没有退役政策,但有干部复员政策,老别在部队干了十四年后复员了,拿了一笔极高的复员费,当年那笔复员费相当老别二十年的工资,但现在只相当学孔一年的工资。
老别拿到了“巨额”复员费后,也就是当年看《平凡的世界》看的,想着向孙少平他哥那样发家,先是在西宁城边过手了一个砖厂。那时候,城市的高层如雨后春笋般崛起,但高层需要的是轻质加气块和多孔砖,老别的砖厂设备陈旧,老别请的烧砖师傅还经常把红砖烧成耐火砖,钢块一样,耗煤还没人要。更新设备钱是够,但老别舍不得,于是砖场亏了后又转给烧砖师傅。老别在高原工作过,认识不少贩卖牦牛的朋友,在朋友的不断号召下,又跟朋友贩牦牛。青海的“牦牛干”可是响彻中国的高原特产。
但是,当“但是”这个词出现时,总是意味着转折。也就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碜牙。本来长途贩运,一倍的利,老别投了大血本从高原将牦牛运到西宁的屠宰厂,但时运不济,当时不知道是,牛、羊的口蹄疫还是疯牛病暴发。老别运牛的车被拦在了城郊。老别的牛群被杀死,撒上石灰,埋进深坑,老别欲哭无泪。老别跪着求防疫站的领导说,高原的牦牛不会得这种病,圈起来的牛才会得这种病,但是没人听他的解释。
那段时间,老别一下子瘦了一圈,原本不多的头发也都白了。老别拿着不多的补偿在西宁的角落过手了一个小小商铺卖彩票。这时候,老别的婚姻也走到尽头,会唱信天游的老婆越看老别越窝囊。自视潘金莲一般美貌的老婆看老别就是个武大郎式的“土鳖”。那时候,老别仅有的家产就是一个不到十五平米的商铺,离婚的结果是,商铺卖了,财产分割完了,分割不了的女儿,留给了老别。女儿的妈,又湮没在风尘中不见了踪影。
为了生存,老别独自带着女儿租了一间房,在街头卖早点,这是老别在部队帮伙时唯一学来的生存之道。
但是“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这种自古有之的正当职业,在老别成为从业者时,成为了城市的伤疤。为了生存,老别经常推着车被城管追的走投无路,走投无路的结果是老别又下岗了。
永生说,以前有一个朋友到他办公室说起过老别被城管欺负的故事。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老别摆摊过了规定时间,城管的三轮摩托到了。周边摆摊的卷起东西推着车子就跑。老别和女儿蹲在墙角吃包子,没注意。三个城管,冲下来,几脚就踹翻了老别的包子摊。老别长的土,穿着橄榄绿的93式作训服,看上去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进城农民。老别上前解释时,被一个年青的城管一巴掌打翻在地。跃起的老别一头把那个城管撞翻,女儿抱着老别腿吓得哭着喊:爸爸,别打了!另两个城管冲上来再次把老别打翻在地,倒按着老别,老别吼叫着、挣扎着、怒骂着...... 城管捡起地上散落的包子就往老别嘴里塞!被老别撞翻的城管,爬起来用脚不停的跺着老别的头,老别脸上的血混杂着吐出的包子馅滩了一地。
最终老别被三个城管把头按进三轮摩托的偏座车头里,以妨碍执法带走了,包子撒了一地,车子四分五裂。8岁的女儿吓的瘫在地上,无助的哭!
永生说,听这个故事时,他正在练毛笔字,永生的手不停的抖,墨水与泪水一同滴在宣纸上,扩散而开!
渊子说,如果当时他在场,一定会把那三个城管打的满地找牙!
我们在闲聊的无奈中,无法得知老别当年欲哭无泪的悲惨。老别最困难的时候,也没去找过我们的同学,而同学打给他的电话,他也不接。老别太要面子。
包子卖不下去后,走投无路的老别带着女儿回到了没地没房的贵南老家,自此与我们这些同学失联了。划了一个人生的椭圆,老别又回到起点。好在后来国家政策对这批复员的干部每月发略高于低保的生活费,估计在农村的老别生存没问题。
渊子和永生在说这些故事的时候,我唏嘘不止。
人呀,命呀!红颜祸水,一念之差。
一年后,在我有空整理这段青海之行的照片时,学孔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学孔说,东子,当年那个那个座右铭,是应该加起来读,“真他妈的,太早了”,因为学孔并不想这么早离开部队,他是家乡那个村、那个镇、甚至那个县的荣耀。
职业生涯的结束,是让人痛苦的,因为结束里包含了失去。无论是失去一个身份、一种习惯、一段关系、还是一段时光,失去让人痛苦,归根到底是因为我们在结束中失去了一部分旧的自我。
结束、迷茫、重生,也许是每个退役军人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