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溜古镇杯乡愁主题散文大赛】崔红旗||质朴父母不舍情

质朴父母不舍情
文/崔红旗

父母离开我们不觉已经十七八年了。时光如流,岁月不居。诸多往事随着时间的老去,回过头来慢慢沉淀、咀嚼、回味,似乎有了新的发现和顿悟,对父母的怀念也就少了些肤浅,多了几分不同以往的深度况味。

父母是从大山深处走出来的农家儿女,一生勤俭,与人为善,平凡得像草木,普通得如土地,在他们身上浸润着淳朴真诚的人生底色和生命光泽。
父亲是个普通的老人,一个有着革命经历的普通老人。我的爷爷奶奶早亡,父亲的两个妹妹成了童养媳。兵荒马乱年代山里人闭塞保守,爹娘齐全的宁肯困守穷山谁也不愿出去当兵。不满十七岁的父亲走投无路,生活无着,便在家乡山西省长子县投奔八路军县大队成为一名战士,后转为刘邓的二野部队,随大军参加了渡江战役和解放大西南等战役,建国初作为志愿军一员又投身抗美援朝战争。在朝鲜战场负伤后返回东北医院得以治愈,脑部尚留下一小块弹片未能取出,便于1954年复员转业到河北张家口,后一直在司法劳改系统工作。
当兵前他目不识丁,浑不知事,是革命队伍教会他识字明理,使他开阔了眼界,唤醒了觉悟,走出了混沌。从此,就把自己的命运与事业紧紧拴在一起。
常常惊异于他们那一代人的忠诚、负责,俨然是浸透到了血脉中、骨髓里,从不曾有过一丁点儿动摇和偏移。父亲觉得自己比起还在山沟里没出来的同龄玩伴,比起牺牲的战友都要幸运,甚至可以说是洪福齐天,而这都是革命带给他的造化,是组织给了他温暖,给了他新生,给了他一切。所以,平时工作中,日常生活里,一切听从组织的安排,保持着对工作的认真,坚守着既定原则和自律,从不逾矩。我从小记得,每逢过节,他都在单位值班,平时也很少回家陪伴我们,仿佛单位才是他的家,他的全部生命属于公家,只是到了晚年离休后才有了大把时间与我们共度时光。
在近半个世纪工作生涯中,父亲像耕牛一样兢兢业业,莅事忠勤,且为人耿直,生活简朴,心思简单,特别是后来在基层领导岗位上更是审慎,不敢有丝毫懈怠。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朴实和清廉,有的老同事说起父亲时至今还在称道他艰苦朴素,对生活要求不高,淡泊名利,真正做到了公私分明,对公家东西从不贪恋,对随意占公家便宜的行为向来深恶痛绝。
父亲能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有赖于母亲的鼎力相助。母亲娘家距父亲村只有两里多地,中间隔着一座小山包。母亲在家排行为长,她父亲也死得早,下面是一双弟妹,家境贫寒,从小就表现出很精明、干练,头脑活络的样子。嫁给父亲后,父亲当兵在外,家里一应事项全靠母亲一人打理。春耕、秋收、冬藏,推碾、担柴、挑水,山乡生活事无巨细艰辛困顿难以想象,她却样样追求完美,都做得周全,在大山环抱的乡村度过了那段孤寂难挨的岁月。
父亲朝鲜战场负伤在东北医治后,觉得伤情好了,仗也打完了,脑海遂萌生回乡务农想法。不识字的母亲连夜让人写信给父亲,用活生生事例,告诉他村里极度穷陋,情况又复杂,回来没什么出息,还是在外面闯荡好。最终母亲的先见之明,阻止了父亲,使其从此打消了回乡做事的念头。
为了让父亲了无牵挂的工作,母亲在父亲转业的翌年亦迁入张家口市。原本有机会出去找份正式工作却一直没能去找,父亲说找什么呀,就在家带孩子干家务吧。这成了她一生的憾事。随后,母亲将全部精力倾注在我们身上,自然也把家里大事小情承担下来。
母亲在老家过惯了苦日子,养成勤俭持家的好习惯,吃苦耐劳,精打细算。因为父亲除了单位工作闲心不操,疏于理家,她就时常于家里诸事上拿主意拍板做主儿。每年春节前打扫房子,平时买煤买粮,甚至添置一桌一椅,都是母亲一人操劳。天长日久,父亲被惯得什么家务也不会做,成了甩手掌柜。母亲也时常抱怨他说油瓶倒了不知扶,来家就像住店似的。但抱怨归抱怨,事后该咋样还咋样。母亲还是那么辛劳,父亲还是那么自在。年复一年,都是如此。
爱屋及乌。母亲任劳任怨,对父亲几乎百依百顺。就连父亲同事来家蹭饭,她也非常好客和殷勤,每次都不避烦难,尽心尽力做山西老家抻面和炒饼款待客人,为父亲争得不少颜面。父亲在单位原本就有非常好的口碑。
小时候,有几年在我们已能自理不再黏人的情况下,母亲忍不住出去做临时工,在街道办的毛线厂纺毛线。早出晚归,用菲薄的收入补贴家用。我跟着母亲无数次去过毛线厂。在东关街一座教堂似的老旧大殿里,几十个妇女一人一台纺车,一手摇着纺车转把,一手捯饬着长长的纺线。母亲通常中午带饭,吃的是玉米面窝头和小米粥,还有土豆,咸菜。她有咳嗽的毛病,但她什么也不顾,一个劲儿灰头土脸地纺啊纺。
以后更多的年月里则全职在家忙家务做家庭妇女。晚年的母亲为此兀自不甘,常为自己没能获得一份稳定工作,没能拥有一份退休收入耿耿于怀,埋怨都是父亲耽误了她的好事。父亲嗫嚅地安慰道:出去干什么也不容易。我们现在够吃够花,活得不也很好嘛。
母亲对父亲一生谨慎的做法,也颇有微词。嗔怪他树叶掉下来怕砸了头。其实,他们之间长期相处,早已彼此影响,惺惺相惜了。母亲平时也总是叮嘱我们本分做人遵规守纪,无论做什么决不可胆大妄为,还时常以父亲谨言慎行为例引导我们。
父亲母亲脾气性情既有诸多相投之处,又迥然不同。母亲急性子,凡事要强要面,追求极致,所以总是一副着急忙慌风风火火的样子,又爱说爱笑爱唠叨,是外人眼里的红火人。父亲却刚好相反,属慢热型,寡言少语,无论什么时候总是十分淡定。母亲褒贬父亲木讷,“活在门里了”。父亲则奚落母亲是“舌头长,生怕别人当哑巴”。表面上似乎性格南辕北辙,但实际上谁又能说他们相互没有影响乃至同化?说穿了是殊途同归,同样的心地善良,为人厚道。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嘴硬心软,父亲外冷内热,骨子里却也很和善。
对我和姐姐的教育父亲很少疾言厉色,总是身教重于言教。对旁人也是竭诚以待。60年代末,单位一个同事到外地出差一时回不来,家属突发急病,孩子又小,父亲听说后立马喊上另外一个同事赶到其家中,用平板车把她送到医院,把小孩领到单位照看,由于救治及时,病人很快转危为安。同事出差归来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像这样体贴同志关心他人的事情父亲不知做过多少,尽管他一向内敛,低调,默不作声,却落了个好名声,以至于他去世时,前去殡仪馆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许多人感叹说一个好人走了。
在我的记忆里,父母一辈子尽管免不了也争也吵,但却从未失态大吵大骂过。往往是父亲真的发脾气了,母亲说两句也就沉默了。母亲发火,父亲便不再吭声,就好像配合默契似的。反差与互补,龃龉与妥协,生活中的辩证法,或许是许多家庭的生活常态和幸福缘由所在吧。
岁月如白驹过隙,母亲终年劳心劳力,姣好的容颜日渐消磨,中年以后日见苍老,身躯越发弯曲佝偻了,双手皴裂,布满大小不一的口子,多处粘着胶布,像斑驳纵横的老树皮一般。直到晚年也闲不住,白天她有做不完的事,忙不完的活。晚上靠着床铺看电视,这是她难得的歇息时刻,但看着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昏昏欲睡,终于竟睡着了。她太疲惫了。
二十年的离休时光里,潜移默化中,父亲的性情也悄然有了某种改变,比如也开始为家里事操起心来。他不擅言辞,却时常惦记我和姐姐工作、生活情况,总在关键节点上及时提醒和叮嘱一些注意事项,还教导我们在家多体谅母亲的辛劳。我儿子上小学一年级时,赶上学校盖教学楼,由于教室紧张,半天上课半天在家。父亲主动提出帮助照看孙子,每天风尘仆仆徒步往返十多里,整整一个学年风雨无阻,直到教学楼建成恢复正常。
父亲也逐渐适应漫长的离休生活和周边环境变化,变得勤谨起来。母亲做饭忙不过来,让他去附近购货点买一些诸如酱油、醋、盐等物。他很顺从,乐颠颠地“奉命行事”,从不厌烦。内裤,袜子之类小件有时也自己动手洗洗。
而在大部分闲暇时间,遛弯散步之外,却总爱守着一个半导体收音机收听山西梆子,或是观看央视《新闻联播》和戏曲频道,自得其乐。
父亲平素缄默不语,只是见到久违的老同事例外,才因兴奋而话稠。有一年春节前夕,几个离退休老同志在餐馆里难得聚餐叙旧,他很高兴,回到家里还说个不停,久久沉浸在老友重逢的美好回味中。
他没有别的嗜好,就爱喝点小酒,却也喝不多,每顿一小盅。平时喜吃面食,蔬菜,鸡蛋,豆制品,肉类则不沾。母亲几乎没有什么不吃的。我们至今犹感温暖和难忘的是逢年过节一家老少团圆欢聚的情景。满满一桌飘香的佳肴,家人在侧,灯火可亲,其乐融融。父母喜上眉梢,我们欢喜不尽。“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父母彼此一生没说过甜蜜的情话,更不懂什么是浪漫,不知浪漫为何物。但却深得相依为命的真谛,用行动诠释了特有的相互关爱和疼惜。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在生命最后的二三年里,每天都有唠不完的嗑,总是沉湎在陈年旧事回忆中,又似乎都变得有点桀骜不驯,斗嘴格外多起来。聊天时母亲说某事是白,父亲偏说是黑;母亲即使说对了,父亲也矫情地反驳。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像小孩子似的,一副互掐的样子。
父亲的冷幽默,也让人印象深刻。比如,每次吃饺子,他包的饺子在箅帘上立不住呈平躺状态,我就跟他打趣道:“爸包的饺子怎么和别人包得不一样,站不起来啊?”父亲面无表情的回应道:“怎么,你还想让它跑起来吗?”我们听了,使劲憋住笑。母亲嗔怪:“你爸聊天总是一聊就聊死了。”
母亲热爱生活,眷恋生命。晚年时常感叹自己苦了一辈子,刚赶上了好日子的边儿,却已到迟暮之年,流露出对岁月难舍的伤感和无奈。
那年冬天,73岁的母亲终因肺心病反复住院救治无效驾鹤西去。母亲一走,父亲顿时陷入没着没落境地,失魂落魄,更加沉默寡言了。父亲执意让我们陪伴来到母亲坟前,暗自垂泪。寒风中瘦削落寞的身影显得那么孤独羸弱,看着令人心酸。
翌年夏秋之交,父亲最后一次踏上老家的土地,心情愉悦。那里是他的根,他一直对那里的一草一木怀有深深的乡愁,思念不已,这种情怀越老越强烈了。退休后回过几次老家,这一次他依旧不辞辛苦,翻山越岭,走亲访友,兴致很高。看不够的山水,听不够的乡音。从山西回来后,他便张罗着给老家一个生活困难的发小邮寄治腰疼病的药品。我们也更努力更上心给父亲以温暖关爱和呵护,以慰藉他那颗孤凄的心。
入冬时节,父亲突发感冒咳嗽不止,被我们送到医院。虽经精心治疗病情不见好转,日趋恶化,肺部感染导致衰竭。父亲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豁达地对我们说:“死没什么,你们也别太难过,把我一把火烧了就是了。”弥留之际,想起战争年代牺牲的战友,他情不自禁哼起耳熟能详的《志愿军战歌》,老泪纵横。住院27天后竟也追随母亲驾鹤仙去。
泪水淹没了我们,家人又一次为失去至亲痛彻心扉,无限哀伤。
父亲离世时78岁,相距母亲去世,也不过一年多一点。我记得听人说过,两口子若感情太好,走的时候就会前后脚相跟着。父母的宿命似乎应了这话。
现在回想,母亲对父亲体贴入微自不必说。而父亲对母亲又是多么的依恋不舍!他们二老牵手一生,虽然晚年拌嘴不断,但那又何尝不是他们那辈人相互眷恋绻缱的一种特别的表达方式!漫长岁月的磨合,生活细节的磨砺,彼此懂得最重要,它是维系深挚良缘,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秘诀。正如歌里唱的那样: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我住家离父母家很近,每天下班后有事没事总会先去看看父母,呆上一阵再回家。姐姐有一段时间因患胰腺炎也长住父母家。即使儿女千方百计倾心尽孝,却永远也代替不了他们彼此在对方心里的位置。所谓最长情的告白就是不离不弃的陪伴,其中夫妻间生死相依亦弥足珍贵。
寒暑易节,花开花谢。每年清明时节,我们会随着成批的扫墓人群去到西山公墓。在父母合葬墓前叩拜祭奠,过往与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情景便历历在目。“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我们每每忏悔自责在父母生前作为子女有些事情没有做好,留下了永远的遗憾,一切都已无法弥补。
欣慰的是,唯有忆及质朴无华的父母相濡以沫的零零星星、彼此难舍难分的点点滴滴,我们心头就会怦然一动,无限温馨。父母的品行和精神也已烛照在我们的灵魂里,昭示我们后辈加深着对人生、对亲情,对父母感情世界,乃至更宽范畴的夫妻之道的理解和感悟,也从中汲取了无形的精神养分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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