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卷◇匠作典藏•小说篇】《骏马穿行山林》||□ 周毓麟（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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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卷·2021·总第五期
（网纸同步）
金秋卷
文学顾问：孔灏、相裕亭、徐继东、李锋古（已故）
书法顾问：侍少华、李敬伟 摄影顾问：王红军
骏马穿行山林
(短篇小说)
文/ 周毓麟（湖北）
1
上午刚上班，入职整整一年的蒙志诚博士独自坐在集团公司下属人工智能实验室（筹）办公室,怀揣着一个军用迷彩包裹呜呜大哭。
实验室代管代建单位---江澴集团科技创新部顿时骚动起来，同事或驻足观望，或走进去安慰，几个同时入职的科技人员心有灵犀一点“痛”，黯然神伤。所有的劝说和关心也只能聊作友善的抚慰，给哭泣人灌几句明天会更好的心灵鸡汤而已。大家心知肚明，蒙博士们到公司上班快一年，集团公开招聘承诺的优惠政策还没有百分百落实，创新环境大部分停留在红头文件和汇报稿上，科技人员宽松的生态仍有很多很多的元素要构筑。
秘书小王一路小跑进去对蒙志诚说，小蒙，别伤心，周副部长多次多场合为你好们呼吁，再耐心等几天。蒙志诚擦了眼泪，说，我不忍心麻烦你们了，特别不忍心麻烦已经为科技创新背锅的周副部长。王秘书说了几句，又为他倒了一怀白开水放在桌子上，无奈地走出办公室。她拨通了分管技术研发生产、年轻人心中的大哥——周副部长。
王秘书正在与周副部长通电话，楼道里又出现一阵骚动，几个同事紧张地说，冷静，小蒙。只见蒙博士从包裹里掏出一个类似短枪的东西朝电梯门口冲。王秘书听到呼叫，敏捷转身准备强行阻拦。一个女人怎么抵挡得住一个发狂的男人冲击，只见蒙博士手臂上扬，王秘书风一般被掀到走廊墙边。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肆意冲刷粉红的面颊。蒙志诚清醒过来，回头弯腰双手挽住小王，连说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几个同事上前扶起小王，一个同事强行缴了小蒙手中的包裹。蒙志诚又拼命夺回包裹，抱在怀里愤怒地说，他要找集团组织部门讨一个公正的说法。
周副部长正在直达二十楼的集团总部电梯上，他去参加集团北京总部来人召开的人才工作调研会，听到王秘书急切的呼叫，他立马按下了电梯暂停键，折身挤出电梯，一边向组织部长电话请假，一边直奔蒙志诚办公室。
周副部长跨出电梯，气喘吁吁跑近出事地点，已经停止哭泣的蒙志诚瞥见周副部长，像受了委屈的小孩见到大人，突然又放声大哭起来，好像非要把一年来的委屈全部倾泄出来不可。周副部长先楞了一会儿，然后，从容地迈动脚步走进去，先把公文包放在茶几上，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根烟递了过去。蒙志诚瘪着嘴扭捏不伸手，周副部长激将说，咋了？草原上长大的著名高校人工智能博士蒙志诚就这点能耐？大众广庭之下瘪着嘴哭哭涕涕，来、来，我替你擦干鼻涕。周副部长的从容和调侃引得围观同事笑声暗涌。蒙博士也咧嘴笑了。周副部长自燃一只，吹出一股烟，接着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有啥伤心大不了的事，过不了的坎，是个草原男人吗？顺手抓起几片抽纸递给小蒙，快点擦干眼泪，咱江澴集团科技创新部丢不起这个人。
周副部长的一席话起到了警醒作用，刚才还在哭哭啼啼的蒙博士改变了形象，他擦干红肿的眼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周副部长，是我刚才失态失礼了。周副部长大气地说，醒事就好。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罪过在我，将军无能，拖累士兵啊！围观人群中再次唏嘘不已。这时，周副部长的手机响了，手机里传来了组织部长居高临下的声音。周副部长的眉头拧成了川字，看得出来，此时的他强忍着怨气进行解释，附和，正努力说服管帽子的上司。他解释的大概意思是说科创部临时出了点情况，处理完了马上赶过去开会。组织部长说，调研会马上开始，千万不能拖会。
站在旁边的蒙博士观察了通话的全过程，觉察到周副部长忍受的委屈，于是说，周副部长，您还是参会吧，我哭过了，发泄了，保证不会再闹。周副部长准备给集团党委书记办公室电话请假，申请让人代会。他思忖，公司尽管是一个企业，但是，国有企业长期以来形成的行政管理模式使企业成长为类似封闭的小社会，产业链之间、企业部门之间行政彩色特别明显，级别等级形而下根深蒂固。想到这些，他觉得应该参会，何必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呢。退让一步，参会还可以在会上把刚才看到的，听到的，自己想到的和盘托出，让北京总部领导全方位了解基层科技创新工作的难处、痛处、尴尬处，促使上面快点出台一些接地气的创新新政。
周副部长示意其他人员出去，他一个人与小蒙单独谈谈。其他人员自觉退出。他关了门，拍拍小蒙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又把那个类似手枪的发明产品装进包里。小蒙吸了吸鼻子，迅速拖了一张椅子，请周副部长坐下。周副部长打趣说，小蒙的情感大堤还没有完全溃毁嘛，头脑还能正常运转。
小蒙赫然一笑说，周副部长，不能耽误您开会，否则将被问责。周副部长摆手笑了，你真的没事？蒙志诚斩钉截铁地说，我轻松多了，真的没事！周副部长起身拿包，那就等我散会后再哭吧。小蒙咧嘴嘿嘿笑着说，我偏不哭给你看。周副部长翘起大拇指，草原男人！
周副部长匆匆忙忙上电梯赶往会议室，到了门口，他轻轻地推开会议室大门，探头定睛寻觅自己的座位，会议秘书过来指引座位。他面带愧色紧跟秘书，蹑手蹑脚地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半个屁股悬在空中，抬头掏笔记本，目视会议主座，直到与北京领导亲切的目光触碰了，才将前半个屁股挪进椅子里。
集团组织部长正慷慨激昂如数家珍般地读报式汇报人才工作情况。什么视人才为企业创新第一资源，事业留人、待遇留人、感情留人......刚才还笑盈盈的北京领导，脸色逐渐凝重起来，最后干脆搁下手中记录的笔。组织部长特别善于察言观色，他咳嗽一声，抿了一口茶水，说，把时间留给首长听与会代表发言，我提纲挈领汇报。北京领导点头，他开始念提纲，准备早点结束工作汇报。就这样，组织部长的汇报草草结束了，效果可想而知。北京领导提议汇报进行一下改革，让一线的同志实事求是畅所欲言，讲实例，摆亮点，揭短处，增强调研人员的感性认识，以便增强出台政策的时效性，时代性，代表性和可操作性。
会场鸦雀无声，与会人员彼此咚咚的心跳似乎都听到出来。圈内人都明白，这场调研会表面看似平常，其实是一个典型标杆的发现会、经验总结会。前段时间，集团接到通知后，党委书记已经在迎接调研的准备上强调了调研会的重要性和汇报发言注意事项。这次调研直接影响公司升格加分，局中人一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公司升格了，公司上下头头脑脑的级别水涨船高，全体起立人人得利皆大欢喜。面对北京领导临时面试，参会代表顿感压力山大，左右不难，说了实话，得罪了管帽子的上司，搞不好后果严重。说违心话，对不起良心，阻碍了企业可持续发展。因此，他们一个个正襟危坐，低头在笔记本上写呀、画呀，假装认真思考或者认真记录的样子，都不愿意开口打头炮，如果万一言不达意，影响了集团升级，为大家的利益牺牲小家利益，划不算。
一个谢顶脑袋有点尖的同志鼓足勇气发言了。他说，集团高度重视科技创新工作，近几年，政策密集出台，体系逐步完善，优秀人才大量引进。创新有平台，创新有资助，创新出成效。说到兴奋处，他翘了翘屁股，挪动一下身体，搬起手指列举集团近两年出台的1+3+N系列创新文件，自豪地而熟悉地一口气背诵了数条优惠政策。北京领导插话，要求就人才政策落实情况举几个鲜活的实例。那个谢顶脑袋有点尖的同志的眼睛滴溜溜闪动，一时语塞。他干笑两声，说，首长，创新政策已经深入人心，众人皆知，人才工作不属我分管，您要我举实例，我一时回答不上来。那个人边解释边拿眼睛瞅周副部长。看到这种场面，周副部长心里委实不爽，他在心里埋怨，老兄呀，你不了解，干嘛要自告奋勇汇报别人管辖的工作呢？这是故意喧宾夺主，还是借机语言贿赂？如果大家不分场合都讲假话空话讲文件上的话，领导的调研就没有意义，将直接影响科学决策。周副部长轻咳一声，挺直了腰干，说，总部领导不远千里下基层调研，作为一个基层的科创部门临时负责人，不说点让领导有印象的话语，个人觉得失职又失礼。此言一出，领导凝重的脸色洒了阳光，听到领导笑了，笼罩在会场的紧张气氛一下子舒缓了许多。周副部长更来劲了，他说我有言在先，对事不对人，然后又背诵了毛主席语录，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北京领导又笑了，会场气氛再次平缓。周副部长没有直接入题，而是列举蒙博士刚才发生的伤心讨薪事件，娓娓道来。
就在调研会开始之前，入职一年的一个博士哭着对我诉说，并质问我，他放弃北方某超大型军工企业优渥的待遇，应聘江澴集团科创部，工作整整一年了，当初集团开出的承诺落实了几件？一个重点大学的博士生年薪只有七八万元，养活谁呀？就在刚才，博士当着科创部同事的面，哭了，哭得很伤心。几个同时入职的科研人员的眼睛跟着红了，只是碍于情面没有哭泣而已。古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一个人连饭都吃不饱，他保持尊严管用吗？蒙博士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娃娃。他说他不想再麻烦我及部里的同事，他听说我因为促成产业基金的设立，按上级安排担任基金公司监事而受到降职处分（没有领取基金公司薪酬），不想为他自己的事情再伤害我。
周副部长提起自己的往事，组织部长举手友好地打断他的陈述，周副部长，过去的事情已经澄清，不必在会上提了。周副部长风清月淡地说，我不是有意在会上提及，希望争取上级领导同情或者要求改正的意思，完全是在这种语境中引出来的话，没有办法，希望部长不必介意。鲁迅先生说过，凡有改革，最初是觉悟的智识者的任务，但这些智识者，却必须有研究，能思考，有决断，而且有毅力。我会沿着科技改革的沧桑之路一直走下去，那怕碰得头破血流。我不相信当下的中国会饿死拥有科技知识的人。周副部长说话的时候，心如止水，双眼澄明。
周副部长回应了组织部长的插话，接着言归正传，他说，小蒙知道我和同事们为他付出了时间和精力，更感动他的是我们为他付出了个人的尊严和脸面。他说我是一个轻易不求人的领导，为了兑现他的待遇，我不顾自己的尊严，低三下四到处求人，到现在他的政治待遇经济待遇还是大打折扣。这就是博士痛哭的原因。
他从小生活在广阔的大草原，养成了直来直去的性格，眼里容不进沙尘。可是，从小的生活环境养成了他干事创业，不得不考虑父母及家人的生活改善、家庭荣誉。父母含辛茹苦养育他，为了啥，不就是希望他干出一番事业，为家争光，为社会做点事情吗？自从进了集团，他感到现实与当年招聘宣传承诺大相径庭，他就像一匠骏马误入茫茫大森林，方向不明，课题不清，现成的有潜力的课题又缺乏科研经费支持。几次想外出找事做，又担心上面追责，成天忙忙碌碌，却一事无成，要不是同事带着他下企业找课题做，他几乎处于“内圈”和“惶恐”之中。他说如果“躺平”下去，他的专业将荒废。他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导师，更对不起为他操心的同事。
周副部长说到激动处，声音有点颤抖，他咕噜一口农夫山泉，平息一下激动的心，继续讲，每次面对博士渴求科研的眼神，我总是深情地说，事情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糟糕，面对创新现实“躺平”情何以堪？科创部的同事，既为他的责任和担当感到高兴，也为他耽误一年大好时光而惋惜。这种担心存在普遍性，几个新入职的科技人员也有同感。
北京领导打断了周副部长的深情讲述，说，会后，请咱们集团把有关人才的落实文件找出来，我们认真研读，然后一起讨论改进办法。周副部长从波涛汹涌的情绪挣扎中走了出来，他庆幸北京来人表示会后马上梳理基层意见，迅速整改落实。他希望自己的发言可能触动北京领导的神经，独自感到一丝丝慰藉。被束缚手脚的人，多么希望快快有人出来替他们松绑。正如压在五行山下孙行者，渴望神仙出手掀翻大山一样。
转念想到一年前，第一次与蒙博士见面时的简单对话，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
周副部长上楼参加调研座谈会去了，王秘书在办公室心神不定，看到刚才小蒙的状态，联想到一年来，她为小蒙待遇所做的工作，特别是周副部长为落实小蒙待遇与组织部门的交涉过程，历历在目。
小蒙工作了一个月，集团还没有把蒙志诚工资核定完毕。蒙志诚敲开王秘书的办公室，先说请王美女喝咖啡，搞得她云里雾里。王秘书说，蒙博士，你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助，尽管说。蒙博士抓耳挠腮，嘴唇蠕动了几下，最后小声说，王秘书，我的钱包见底了，工资啥时发呀。王秘书说，快了，集团正在核审。蒙志诚说，有劳你了，快点给办了，我好不容易与女女团聚，急等钱用。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金钱是尴尬的。尤其在女朋友面前。
时间又过去了两星期，蒙志诚的工资发下来了。他对照工资发放项目及标准，吃惊地问王秘书，工资不对吧，咋只有伍千多？王秘书看了，觉得与招聘承诺上的政策存在出入。于是，她提议与蒙志诚一起，向周副部长反映情况。第一次没有找到周副部长，电话得知周副部长上外地走访客户，大概三天后回公司。王秘书安慰说，先花吧，带上女朋友看一场大片，吃一顿大餐。蒙志诚苦笑，美女，你别逗我，这几个光洋经不住花的。我大要是知道了，又要骂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说完叹息一声，悻悻而去。
送走蒙志诚，王秘书又认真比对了一次他的工资标准，发现确实没有按双方约定兑现。她认真地准备了资料，第二天上班，直接到组织部，找到负责工资的同志说明情况。负责工资的同志热情地把她引进负责人事工资的处长办公室，处长接过蒙志诚的工资单，看都没有看一眼，不耐烦地说，今年这帮年轻人到底咋了？天天有人反映工资、工资的。我们按照承诺发工资可以，但要有公司的红头文件，没有文件发放，那是要犯错误的。王秘书说，当初集团在招聘协议上白纸黑字明确的呀。处长扶了扶瓶底一样的眼镜，说，咦，小美女，承诺书如同广告，广告上的东西能有几分真？王秘书被处长呛的无语，舌头一抻，红着脸退出处长办公室。在退出办公室的一刹那，她看到处长的瓶子底升腾着烈烈火焰。
周副部长提前一天回家了。王秘书迅速向他汇报了蒙志诚等几个新入职人员工资问题，周副部长笑着问，小王，你仔细核对了合同约定没有？王秘书苦笑说，部长，我非常认真地核对了，几个新入职人员都没有兑现。王秘书补充说，按照招聘承诺约定，博士进了实验室这个企业化管理的事业单位，可以比照事业单位享受副处级待遇。月基本工资、津补贴、工资付加、住房公积金、医保费，合计六千多元。一年约八万元薪酬。可是，蒙博士入职之前实习的月薪就是一万八。周副部长说，这个落差他应该有心理准备。王秘书说，蒙志诚对这个差距没有异议，可是，他坚持兑现承诺。周副部长说，这是科技人员的正当权益，我们理应维护。
周副部长找到分管工资的林副部长报告情况。林副部长刚从外公司调任到岗，不熟悉情况。不过，他热情地接待周副部长一行，先递水让坐，然后，拨通处长的电话，要求处长过来说明情况。眼镜像瓶底的处长手拿笔记本轻轻地敲开了林副部长办公室大门。林副部长说，请进。处长猫着腰进门，看到王秘书，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王秘书谦恭地说，处长好，上次向您汇报过的蒙博士等几个引进人才事情，这回领到工资后，他们反应比较强烈，认为......处长武断地说，咋了？他们反应强烈，怪工资处？周副部长看到苗头不对，笑着说，处长，你看啊，几个年轻人拿到的工资确实与招聘的承诺不符。处长用手扶了一下瓶底镜片，不耐烦地说，反正不是我的责任，有疑问可以向上反映。周副部长可不是吃素的，他一听怒火中烧。一巴掌拍打在茶几上，吓得林部长一大跳，刚才还盛气凌人的处长一下子没了火气。他喃喃自语，嘀嘀咕咕了一阵，终于打起精神说，你们有问题可以反映。周副部长起身指着他质问，我现在就向你反映。处长苦笑，领导，确实超出我的权力范围。林副部长可能听说过周副部长的大名，他回过神来说，冷静，周副部长，要不这样，我来亲自解决，好不好？王秘书拉了拉周副部长的衣衫，怒气冲冲的周副部长转怒为笑，说，对不起，林副部长。不是冲你来的，周某人就看不习惯这些小官僚。这些人办事左右逢缘，就是不落实。人才是创新第一资源，这个道理你比我懂得更多。公司没有优秀人才，没了人才就没有效益，没有效益你喝西北风。
林副部长劝说周副部长息怒，然后又陪周副部长直接上部长办公室。部长秘书说碰巧部长外出调研了。林副部长表态，快办快结，给当事人一个圆满的答复。
蒙博士入职后，周副部长先把筹建实验室的一些基础性工作交给他。蒙志诚根据筹建方案作了大量的基础性资料整理和设备引进调整，提出公司要利用国家政策利好，发挥公司技术优势，部署人工智能领域创新平台建设工作方案。新的方案特别提醒，算法将颠覆行业，一定要强化算法相关人才引进和设备调整。方案还提出要深化集团科技体制改革，激发科技人员主动性，保护科技人员正常收益，让科技人员工作生活有足够的尊严，给创新赋能。科研项目要有自主立项权，科技家说了算，而不是行政长官说了算。一个单位几个高级科技人员围绕一个管钱管人的小处长卑躬屈膝的场景一定要从制度上改变。要根据世界人工智能发展前沿确定项目、课题。从国家战略需求布局项目研究。根据市场需求完成项目供给。集团国家重点实验室使用和管理的责任主体在实验室，人才的选聘权力下放实验室。资金管理实行负面清单制度等等。周副部长认真通读了两遍，感叹后生可畏，然而，他担心方案会不会又像前两年一样，胎死腹中。
王秘书受周副部长之命，发挥女性的磁场优势，有目的地组织同事陪新入职的年轻人打球、吃饭、喝酒、卡拉OK。
一次，蒙博士喝多了，他当众宣布了自己的一项研究成果——一种红外监测温度机器人集成与应用。几个年轻人放下手中的酒杯，认真地聆听蒙博士的讲解，不管是熟习专业的，还是不熟习专业的，开始了热烈的讨论，直到小店打烊，他们才散去，回到公租屋继续讨论，完善方案。
那一夜，几个年轻人讨论本职工作之后，意犹未尽，又扯到了打击航母的技术问题。一个学新材料的硕士说，发明一种类似雨弹的高效黏合剂，在黏合剂掺入不规则的钢钉，用一种投射方式直接送到航母甲板上，超强的黏合力保准有效阻止飞机起飞和人员活动，钢钉可以破坏甲板上的人和物体。几个人听了，先是哄笑，然后，仔细推敲起来，又觉得有一定实用价值。蒙志诚说，同志们，科研需要经费，权且搁置这个构想，紧盯公司发展方向研发产品，先把黏合剂武器申请一个发明专利，保护起来择机研发吧。
蒙志诚起草项目申请书，附上医用智能机器人项目方案，向集团申请专项经费，财会部受理了蒙志诚的申请，连同科创部专家评审推荐意见和立项报告，审核了几个月，迟迟审核不一个明确的意见。周副部长决定动用科创部可怜的自有专用资金，作为项目研发前期经费。
蒙博士工作半年，发现江澴集团在科技创新中存在种种问题，他以科技工作的执着和细致，梳理了十几个方面的不足和努力方面，写成了一个报告交给周副部长。周副部长接过报告，为他的认真点赞，然后，郑重地放入自己的公文包，说是开会学习或者出差认真阅读。蒙志诚觉得周副部长不够重视，进来放亮的脸色开始转阴，周副部长安慰说，小蒙，工作才开始，慢慢就习惯了，学习忍受等待。蒙志诚从内心佩服周副部长的专业水平及人品，他阴沉的脸上开始扫描阳光。周副部长利用晚上空闲时间，认真阅读了蒙志诚的报告，觉得言之有据，言之有理，值得一读，他打小蒙谈心，帮助他修改一两次，然后，让王秘书打印几份分别报送董事长等集团领导。
周副部长利用工作之余，认真开导几个年轻人，倾情鼓励，俨然成了年轻人的人生导师加大哥。年轻人沸动的心安暂时安定了一些，工作积极性暂时没有因为工资待遇受影响，相继推出几个新产品，申报十几项发明专利。组织部门开始搜集人才工作亮点，发掘经验，向北京总部推荐江澴集团人才模式。
江澴集团进入春节模式，江城传来了不明冠状肺炎消息。带上女朋友远在内蒙古准备欢庆春节的蒙志诚听同学同事传说，医院内极度缺少无接触体温测量仪器，接触式测温仪容易感染医生。他马上想到自己开发的新产品，决定放弃休息，启程回江澴市。
蒙志诚先骑马到公汽站点，再乘公汽转火车到达呼和浩特。他先上机场，结果机场严控飞往江城的航班。他又转乘动车，看到快速向倾倒的景色和大山，他无心观赏，脑海里除了测温仪器，几乎什么也没有。十几小时就这样混混沌沌过去了，他到达江澴火车站已是夜深人静。站台上一个接车人员独立寒风中，手中的信号灯忽明忽暗，透出几分凄凉。出站口一个值班员紧裹深绿色风衣，戴着白色医用口罩，手拿一个手枪一样的东西，机警地观察人行天桥上行走的蒙志诚。蒙志诚走了一会儿，感觉周围出奇地寂静，他怀疑是不是下错了车，原地站住打量四周，火车已经缓缓启动，留下一条灰灰的长龙向前游动。他孤独地行走在站台上，心里有点打鼓。问自己，难道商情严重了？偌大一个车站，竟然一下人下车，这是为什么？当他走近出站门口时，值班的女同志大声喊话，喂，先生，请出示通行证。蒙志诚说，我是从内蒙古过来的，没有通行证。他边说边朝门口走。值班员提高音量，如临大敌般断喝，没有通行证不能放行。
我是江澴集团的科研人员，回公司领受任务。蒙志诚解释。
领受任务也不能放行。女值班员坚持。
行行方便吧，大姐。
小姐也不行。
我知道小姐不行。小姐搞乱了辈分，搞散了家庭，搞乱了良风习俗。蒙志诚指望幽默一回，调解一下紧张气氛。
别贫嘴，不要靠近，小心身体带新冠病毒。
我是从内蒙古过来的，那边没有发现，我这么可怕吗？
值班员后退几步，干脆来一个关门不放人，只听得门“哐”的一声锁上了。蒙志诚呆呆地站在站台上，值班员手握手枪一样的东西站在站台外，他们就这样隔着栅栏互相对视。蒙志诚思忖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拨通了周副部长的电话。此时，周副部长正在海南，一家人被隔离在一个景区的民宿中。万般无奈之下，蒙志诚跟女值班员套近乎，惊魂甫定的倒班员，递给蒙志诚一个口罩，说快点戴上，防止感染。蒙志诚接过口罩的瞬间，快速扫了一下倒班员手上的东西，问，大姐，您手上拿的是一个测温仪吧。值班员点头。蒙志诚说，公共场合这种仪器太浪费时间，必须有一台甚至几台自动无接触仪器同时工作才行。值班员瞅着自言自语的小蒙，问，你说什么？嗯，我说大姐，我正是赶回公司负责研制无接触测温仪器的工人，请放我出去！值班员说，她已经通知了防疫站，一会儿有人来接。
远在海南的周副部长直接向董事长反映，董事长亲自给江澴市防疫指挥长打电话求援。大约一小时过后，值班员接到火车站长电话，蒙志诚得以放行。蒙志诚临出门，女值班员说，小伙子，大姐不是故意难为你，特殊时期，对不起。蒙志诚听了，心头一热，一汪热泪湿润了双眼。
蒙志诚一个人行走在漆黑的街道上，街道上的路灯没精打采，门店前的灯早已心灰意冷，睁着胆怯的眼睛目视街道寒风中踽踽独行的蒙志诚。路灯把他孤单的身影拉长、缩小，又放大、再缩小，融成一个圆点，循环往复。败叶残枝被狂风卷起抛向空中，又重重地摔在地面上，然后，打几个滚，一动不动。两只被主人丢弃的流浪小狗满身寒霜，冻得瑟瑟发抖，鼻子不停地到处乱嗅，不时为争食物打斗，发出凄厉的叫唤。看到流浪狗，想到自己的处境，蒙志诚的眼睛再次湿润了。在他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景况，突然感到人在大自然面前的卑微渺小，脱离团队的无奈和无助。
通往回城的路上除了闪烁着警灯的车辆经过，再就是呜呜叫的救护车。他不禁感到一阵阵胆寒。实在没有办法，蒙志诚大声唱起了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头。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漆黑的夜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辆警车嘎的一声停在蒙志诚前面，一个警察从车下来，手作喇叭状向蒙志诚喊话，喂，你是那一位，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蒙志诚吓了一跳，大声回话，警察同志，我是江澴集团的蒙志诚，刚才从内蒙古来，回公司接受任务。警察点头笑了，总算找到了。警察上前递过来一配套白色防护服，先穿上，再随我上车，送你回公司。
蒙志诚与几个技术人员经过三四天的连夜攻关，平时有一定技术积累的无接触无障碍通过测温产品快速集成，达成量产技术要求。董事长照例亲自送来饺子、馒头慰问，并与科研团队津津乐道地讨论产品进入防疫一线的作用，憧憬产品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疫情阻击战取得阶段性成果，北京又来人调研，征求集团总部起草的有关创新文件修改意见和建议。董事长携在公司的班子成员及相关人员亲自参会。座谈会上，近年入职的几个科技人员先后作为年轻的科技代表发言，他们讲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大话，配套话，客气话。北京来人觉得不对劲，要求大家讲真话，实话。组织部长发言，他首先汇报了工作成就，特别是科技抗疫的情况，北京来人摇头，董事长觉察不对劲，他接过组织部长的话题，先自我批评。北京来人说，现在不是开展批评和自然批评时候，而是要求大家揭示创新过程中客观存在的问题，提出改进思路。组织部长的脸红了，开始结结巴巴地发言。周副部长故意把脸转向门外，北京来人点名，要求周副部长发言，周副部长笑了，说，首长，我心脏不好，还是不说的好些。周副部长的玩笑引来满堂哄笑。董事长笑了，示意他大胆发言。周副部长极不情愿地站起来，双手紧握，连说几个，得罪、得罪了。然后，又稳稳是坐了下来，呷一口茶。满脸高冷，接下无语。
其实在座的人都知道此处无声胜有声。北京来人，翻出了蒙志诚写给集团总部的一份报告，拿在手上亮了几下，连问了几个问题。为什么一个好的项目没有资金支持？为什么远程巡线机器人申报了半年的专项资金得不到批准，而无接触红外测温仪器的研发经费短期内又筹措到位？为什么当年公司招聘承诺的政策迟迟不能兑现？为什么写在文件上政策出现肠梗阻？所有的问题都是思想不解放，缺乏责任担当，缺乏只争朝夕的紧迫感。
周副部长听了北京来人的四问，上下通气，心里特别畅快，但是，他的脸红了。他到不是为他的工作态度和实绩感到羞愧而脸红，而是此刻想到他们一家人被困海南两个多月，多地辗转回到家里的情形。回到家里，他的头发遮住了耳际，胡子长了两寸长。活脱一个野人。老婆带的几件衣服几乎洗破了，化妆品也用光了。脸色憔悴，精神萎靡，活脱脱一个山野村妇，几个失去了知识女性的尊严和气场。他回到家，放下行李直接去了理发店。理发师看到他，嘴张成了O型，两个理发的人提取绿色被风直往外冲，嘴里说，千万不能进来呀，新冠兄弟。周副部长苦笑，自言自语，我咋变成了新冠兄弟。他又沿街行找，终于找到了彼此熟识的店铺。老板看见他进来了，双手合十，大哥，千万不能进来，我的小店刚开张几天，影响的生意啦。周副部长定在门外，拿出核酸证明说，我没有病毒，有证明作证。我隔离期间也没有遇到病人，你快点给我理发吧。店老板不耐意思活，哭丧着脸对正在理发的几个人说，哥们，这是江澴集团抗疫凯旋的英雄，身体健康。我先替他打理一下形象。几个客人睁着不安的眼睛，一边点头应允，一边小心翼翼地退向门外，手里提着白色被风，惹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避让。老板快速拿起电剃刀，尽力前伸右手，仰头，挺胸，尽量拉开与周副部长的距离，短短两分钟快速处理了野草般的头发。然后，说，大哥还回去洗吧，兄弟我免费为英雄服务。周副部长狼狈不堪逃离了理发店，同时，也逃离了众人狐疑的眼神。想到这些过往，他情不自禁的笑了。周副部长的脸部表情，让北京来人看到真切逼真，他问周副部长为什么发笑。周副部长说，他想到了疫后返回江澴的狼狈。董事长听到，差一点笑出了声，现场的气氛舒缓下来。董事长再次暗示周副部长发言，他说，你在创新一线，最有发言权，你不发言，谁发言？
周副部长有理有据地指出创新中的种种形式主义、官僚主义和四风问题，引得一片哗然。北京来人在小结中说，这是他调研多地听得最过瘾的一次情况反映，江澴集团的民主作风值得提倡推广。周副部长摸了头部，感觉头皮麻麻酥酥的。董事长深情地望着他笑。几个科技人员在桌子底下向他翘起大拇指。
北京总部领导京后，推出了江澴集团自揭短处，补齐人才短板，科技抗疫系列报道，江澴经验飞往大江南北。各路人马相继考察学习交流，组织部门人才部门忙得不亦乐乎。考察人员几次访谈周副部长，他接受的少，婉拒的多。
一年后的一天，公司刚上班，王秘书着急上火地对周副部长建议，放蒙博士走吧，不能耽误人家的前程。周副部长红着眼睛说，可惜了，这个好苗子白白浪费一年的青春时光。我也同意他走。
蒙博士辞职了，集团董事长办公室来电，党委书记、董事长要接见他，可是，他已经乘上了南飞的高铁。董事长责问周副部长为什么没有留住人才？周副部长不愠不火地回答，是我同意他走人的。董事长脸色阴沉，抬高声调，怎么是你同意的？周副部长点头说，是的。我鼓励他走。
为什么？
为咱们集团长远发展。
扯淡！
我句句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你对企业的忠心，但说无妨，我洗耳恭听。
董事长听真话，还是听赞歌？
当然听真话。
好的，那我就话真话，实话，不中听的话。周副部长轻咳一声，说，我的主题是，当下，集团的人才政策还跟不上形势发展，跟不上年轻人科技人才的自身追求，小修小补无及于事，不利于发展。所以，让他走引起您的高度关注，我自信走了一个蒙志诚，还有千万个王志诚，李志诚。董事长说，好你个周大炮！我跟你没完。周副部长嘻笑说，董事长不怀疑我出走？董事长说，你敢，我跟你没完！
电话停顿一片刻，董事长吃惊地问，人才政策有如此严重？
周副部长仍然不紧不慢地回答，说的严重一点，病入膏肓。
董事长笑着问，如此严重，你这张大炮嘴咋不早点发炮？
周副部长说，我说的有用吗?人家都是从上面委派下来镀金，时刻准备着上位的高人、能人，我一个小小技术人员说话管用吗？
董事长说，吵不怕，骂不怕，就怕周部长慢慢说话。坊间刻画你太形象了，我要给这些人发奖金。
周副部长说，我什么也不怕，包括亲爱的董事长。因为，我有技术，可以辞职，大不了上民企干活。
董事长说，你的这点本事我相信。
接着，周副部长又在电话中把小蒙从入职以来的政策兑现情况原原本本本地汇报了一遍。董事长听完了，叹息一声，
骏马穿行在山林，种种羁绊缠身，终究无用武之地。
蒙博士的离职在集团引起了科技人员连锁反应，一个星期内，十几个科技人才相继递交了离职申请。科技人员集体离职引起集团董事会的高度重视。
董事长责令周副部长月下追韩信。周副部长诉苦，这个重大任务恕属下不能完成，也完成不了。董事长问，为什么完成不了？你要站在政治的高度看问题，这几个专业人员集体辞职，如果上了互联网，那将成热搜。
周副部长说，成了热搜更好哇。董事长责问，老周，说你老糊涂了，你只有四十多岁，今天咋了？竟然说出有失水准的话来。
周副部长慢条斯理地说，董事长同志，请问，辞职的年轻人是做什么的？董事长气急败坏地说，我不知道他们是技术人员。周副部长嘻嘻哈哈地问，请问他是做什么产品的技术人员？董事长正准备发脾气，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深思了一会儿，大声宣布：周副部长听令，拦截蒙志诚团队，说服他们用知识技术作股份，与集团公司组成一个新的股份制企业，仍然由科创部代管。人事管理和运作程序由我向董事会汇报后，呈报北京总部。周副部长追问，北京总部不批准，咋办？董事长坚定地说，大不了我也学蒙志诚。
当代文学家
2020.07.02 started publication
作者简介：
周毓麟 男， 公务员， 湖北省孝感市人，市作家协会会员。从事政务调研及管理工作多年。先后在国家、省、市级以上报刊、媒体及公众网络平台发表文字约70万字。秉承创作为民、创作劝善、创作求真、创作唯新，讴歌新时代，弘扬正能量。现为大型文学季刊《当代文学家》小说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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