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眼中的我:他送我风景(刘融玄)
应某著名刊物之约,我与学生作品同时亮相。学生写我之文,读来泪流的感觉。为师之幸福,正如此矣!
他送我风景
刘融玄
当讲起中学语文老师时我们会想起什么?特级教师?作家?全国小小说50强?对于朝夕共处三年的我们这些学生来说,或许更多时候会将陈振林老师当作能与之倾吐内心的师友。
因为深厚的阅读基础,陈老师身上有着文人特有的儒雅,以及在岁月里褪下凌厉后的风骨。他喜爱随身带着水杯与书籍,静坐阅读,于是又多了几分入世的温和。语文课的课前礼节被老师独特地以师生相互鞠躬取代了传统的问候,这个习惯的影响延续至今,是老师教过的学生们所共有的默契。老师曾在学校礼堂开设过写作的专题讲座,我有幸去听讲。抑扬顿挫的语调,信手拈来的素材,整个浑然一体的感觉就好像他每一节课上写下的板书,洒脱俊逸,又让人觉得这才是它们本应有的样子。
老师的办公室前是生长得很好的金桂,盛放的时候香气甚至可以氤氲到教室门口的走廊。去上交练笔本的午后,日光穿过叶子,落在走廊的白色瓷砖上,斑驳而摇曳。老师十分注重我们的练笔情况,几乎是完完整整坚持了三年。写作方面老师一向很包容,练笔可以选定任意题材。在中学写作逐渐模式化的大环境下,这就近乎成为一种精神上的寄托:没有体裁篇幅限制,能够认真琢磨想写的东西,认真地期待着评语。老师让写作、让语文真正融入我们的生活。教室的小黑板上每天都写满了新的句子,调剂没日没夜刷题的单调。那时的课堂,演讲、诗朗诵、话剧表演、读书心得交流等许多活动,老师总是笑着在一旁记录,尽兴之时做精炼的点评。到如今再回忆起满是青涩的那三年,美好得闪闪发亮。
高考前老师陪我们上最后的晚自习,一向多事的我感觉烦闷异常,请了假去操场。出教学楼时回头远远看到在楼上眺望的老师,思绪刹那澄澈得感动。其实我们有很多被注视着的时刻,在走道,在办公室,在去往食堂的路上。以前老师每周有时会在学校执勤,放学那会儿人潮汹涌,老师就安静地站在某处微笑着观察来往学生。我们总愿意挤上前去问好,走出好远后一回头,也还是能望见无比温暖的一张脸。
毕业后再见面已经是在同学的升学宴饭桌上。我们昔日的同班同学久违地能够在奔波四散之前匆忙地一聚,甚至没来得及说再见,没来得及相互拥抱每一个挚爱的友人。倒是散场前同老师交换了眼神互别,好像我们过阵子还会再见,下个月还会再见,明年或者后年还会再见。那天喝了很多的酒,祝语噎在喉头却固执地敬了老师很多次,意识朦胧里仿佛与某个承诺重叠,原来终于到了兑现这一天。没有感到伤心,甚至对这份担忧许久的失去有点释然。狂欢能让我忘记曾经小小的不快与生活的不顺心,能让我想起很多个美丽的瞬间。幸福感如烈酒般带来的冲动,让我感到高中生涯不管如何都值得一遍一遍地回忆、慢放,值得一次一次地萃取、结晶,值得用所有美好的形容词去修饰。
那之后,我的生活和以前很不相同,毕业后有大概半年时间,我什么也没写,觉得只想投入一段让自己感到舒服的、心安的生活里面,也许是普普通通地消耗了人生。但那样就很不错,是不是一定得写点什么也无所谓,作别风花雪月,在某个人身边平平安安地混过去一生。只是时常想起所有人都印象深刻的一堂晚自习,饮酒后一向步速很快的老师缓缓踱步,讲着过去的故事,讲着年少的爱情与愿景,说到逆境与无限可能。想像黑夜里的酩酊样子,他真是个无比浪漫的性情中人。更多的时候,老师还是身处生活的洪流中,非常认真地投入一段生活,柴米油盐那种,或者一不留神又过得很漂泊;但无论怎样却始终是在写作。
于是就想到老师的文章,源于生活而超脱生活的,细碎的幸福。老师以这样的文字引导我们,我们就看到石缝里的花,山涧的泉水,村间的犬吠,古镇淳厚的乡情。到底还是教师啊,教会我们从文学的视角看待生活,生于平凡的,得以成风景。
希望在我们的后续里,还有更多的人能碰到这样好的风景。
(作者系湖北省监利县第一中学2015届学生,现就读于长沙理工大学水利工程学院)
附刘融玄简介
刘融玄,生于00年10月。在《佛山文艺》《中学语文》《作文周刊》《作文通讯》等刊物发表作品30余篇。写作取材广泛,多源于细节琐事及各类脑洞,乐于转换不同风格,然并不擅长应对考试文体。重视现实生活,对文学与音乐抱有执念,非典型完美主义者。阅读类型不局限,但偏爱冷门作品。生活随性,创作严苛,常有猎奇想法,喜欢尝试新事物。对待师长与死党态度分裂。
附刘融玄高三时发表在《佛山文艺》上的作品1篇(我当时推荐时,编辑以为是位成名作家的作品)。
伽蓝灯会
湖北省监利县第一中学 刘融玄
在我小学的时候,有一阵子,我常去外婆家附近的寺庙里兜圈。
当时的祖师庙给人陈旧苍厚的感觉。早些年去的时候,还没有不准点香的禁令,进门远远就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烟火香气。逢庙会时小摊贩们沿街兜售着高级香火和供品,人潮络绎。祖师庙的庙会在当地很出名,每年元宵和中秋举行,总是有不少人从白日里就四处谋求香火果食,去庙里拜拜,换取一条约莫二尺长、窄窄一条印有“天佑平安”之类字样的红绫,系在衣袖或车辆的后视镜上。来的人多是为了自己和家人遭遇的厄运,仿佛置身于一缕缕缭绕的香火中,神明的法网就将把什么驱散消解。
我其实从来不是为了祈求什么事情,只是单纯出于孩子的好奇,又加上期待着庙会。小一些的时候去庙里,总是长辈陪同着,时不时被拉去辨认功德榜上先祖的名字、舅姨的名字、我父母的名字;后来变成我挟弟弟和菲菲去辨那些石碑上的白字。大概因为三人中我在辈分上最长,所以人前总要表现出多一份明理稳重,然而私下里却是把“上梁不正”演绎到极致。弟弟小我六岁暂不说,大姨儿子的儿子——与我同龄甚至生辰上大我一月、却按辈分应称呼我“小姨”的菲菲,都是十分安静的男孩子……带头惹事儿的总是我。小时候我很聪明的,往庙里跑过几次便发现石阶中的龙头雕和后院的龟池处总有很多人掷投硬币,便撺掇着去寻一块大些的磁铁绑在竹竿上伸入围栏,自此走上致富之路。但计划尚未施行就因大理石脑袋的菲菲在被问起找磁铁的用处时如实全盘托出被训斥、关了禁闭而作罢。纯良如我和弟弟是没有受到波及的,但两个人,操作刚好又缺人放哨,窝一肚子火,也只能背地里骂某人没出息。
骂归骂,除了紧闭后作为赔罪,菲菲请吃的炸糖汤圆还是接受的。因此过去的好些年,发财暴富的梦想搁浅在了梦的阶段,友谊的小船却因某个人的自掏腰包而仍颤巍巍地在一场场风浪中摇晃地幸存着。
当时有一年元宵,灯会和庙会都是在祖师庙举行,天寒地冻,人却不因此而消减热诚半分。那时熟人开的杂货铺缺人手,就拜托了母亲和外婆、大姨二姨同去帮忙,我们小孩子破天荒被允许结队了整夜玩耍。当年祖师庙未经重建,有一个大门和几座分散开的侧门——现在已经被砖墙砌实了。殿与殿间是回廊勾连,城墙一样的筑法,石壁上有风蚀过的纹痕。庙会当晚高楼上点起烛灯,连接的架空天桥上入眼处尽橘色或五彩的花灯光火,远处后山彼伏升开万朵烟花,爆竹声四下流散,庙堂的仙官宫殿中浮起高香。敲钟的僧侣整顿衣装收敛着不被好奇心旺盛的幼子踩住御寒的罩袍,却免不了被许多张期许的眼睛环绕;除尘的小僧向游人奉上香火、拍打蒲团;有资历的老僧盘坐在殿内诵佛经。正门口锣鼓声起便舞开龙狮,红金绣球高高抛起,在光华中折映出丝绸的质地。楼阁脚下的侧门门洞中,盘踞很多装束浮夸的商贩,售卖一些标注着“檀木佛珠”“鸡血石”“护身香囊”之类的物什;也有卖小孩子青睐的面具、竹哨、瓷鸟的。我们曾每个人在摊位上买过一枚指灯,半截拇指大小,却可以射出很亮的光。我的那枚白得泛紫的灯甚至一直伴我安度初一的几个停电的夜晚,终于在初二时遗失。我始终很怀念旅顺个店铺都找遍,也没有再见到当年的那一种。所以居然真的会臆想,城墙下的商贩或许真如广告的那样,不远万里,从异域跋涉而来,深藏功与名地混迹在人潮里,兜售一些难以复见的稀世极品。
只是年幼时的记忆难免被过分夸张和神化,就像明知寺中的水塘里不过游行着几只小龟,却在每一次拜访时,生出莫名一股敬重,仿佛探望惊扰的是某位居隐的上仙大人。幼稚乃至滑稽的失真里,关于庙会的片段更像是初版的电视剧《西游记》,并不十分清晰的画面帧帧,却比此后的任一版本都要震撼地表现出那份风情和缠绵的美感,高楼城阙,夜夜笙歌,烛火叠叠,影绰绰。
后来的几年,因学校课程不比小学时那般散漫,没有机会再泡在庙里游走到初现天光,又或者匆忙赶到外婆那儿时,庙会已结束在昨晚,一次一次,造就无数遗恨的刚刚擦肩。
所以今年中秋前一天去看望外婆时发觉往来车辆都几乎挤满,下车后看到雨中的游人如云时讶异好久。直到外婆说起,庙会是在十四日举行,十五日晨就归于宁静,才知道我以为的带着异国味的赏月祭,在这间庙宇,都不是真的。
于是怀揣一些难言的心思冒雨前进。路上警车拉着禁止停放车辆的围栏,也时常看到城管检查路边的摊贩上售卖的袋装食品是否过了保质期的亮黄色身影。乐声已经止了,有热心的游客同我们搭话说晚一些了再去吧,下午的节目都演完了,菩萨要吃饭呢。我们笑着回个礼说没事儿,只是顺路看个亲戚。隔很远就看到近几年新筑的围墙,侧门已经封起来了,只留下正门和一条通往集市的小路,然后其他则无一例外地圈在砖红的高墙里。沿路都是乞讨的人,或独臂或失掉一条两条腿,也有更为严重的,时不时有哀号的老人爬上前来行乞。外地慕名来祭拜的人见到,难免不忍,数出大把的零钱一张一张依次递送下去,只是满眼乌泱乌泱的尽是数不完的鳏寡孤独废疾者,社会大同就显得遥遥无期。
父亲受不了,他觉得恶心,没别的,只是单纯看见一些四肢全无的肉体时自然生出的不适感。他拉着我们快步穿过去,最终没有施舍一文。庙里的确相比几年前的一个夜晚人要少许多,但这只是暂时的缓和,到了夜晚新一批的游人抵达时,又会是鼎沸的市集,川流不息,毋庸置疑。而今年我注定又要错过了,而这一次意外地没有感到可惜。
要说变化也是有的。池里的龟长大了一些,游人投喂食品营养过剩的缘故。扫尘念经敲钟的僧人穿戴得更好了。不变的是龙首石雕处和水池底仍沉积着千百个亮闪闪的硬币,每天会有人将它们收起,到第二天,复又累积。游人在功德榜上教孩子认字,清脆童音一次次念过石碑上那些白字,我先祖的名字,外婆的名字,舅姨的名字,陌生人的名字。
是为什么突然失却了对庙会的迫切和心向往之?果真世事无常,变迁后我还死守着过去不肯放手?《雨人》里弟弟查理告诉苏姗娜在他小时候总会有雨人唱歌给他听。“那么现在呢?雨人,他现在去了哪里?”
“不,苏姗娜。”查理笑起来,像是自嘲般地:“不是雨人去了哪里,只是我长大了。”
幼时祈祷着庙会快快来到,心系精巧小物和城墙上下辉映着的璀璨流光;大一点祈祷学业顺利,更上层楼,暗恋的人能够接收到自己的心意;入中年祈祷财运亨通,事业兴旺,命里能再逢佳人打破一下婚姻生活的日渐庸常;至暮时祈祷子孙孝顺,衣食无忧,佛祖可不可以再让我存留得久一点。于是庙宇化为某种象征,某种隐喻,集会时众生的私欲堆结着覆压在供果和高香上,乞求神明能够垂怜一眼,年复一年。
反倒庙门处扎堆的伤残人成为现实的缩影,除去寄托希求的载体,欲望的形式无非摆脱饥寒。困顿之中的人向梦想者投去渴望的眼光,抓住咫尺机遇就能解决下一餐温饱。没有所谓妄图,没有饕餮之想,没有饱暖思淫欲,每一枚硬币都来得屈辱却真实。安慰之外,庙内的诸神带不给凡人什么,光彩耀人的铜像上倚坐着清数供品香火的佛或僧人,偶然从极乐中抬起头来,还可以欣赏到游客伏在蒲团上,用与院门外乞人相同的姿势,同步着,跪拜爬行。
纯粹就是这样寸寸消磨的,从流失的金钱和祈祷换到更多金钱的微弱声波里。变味的集会荒唐到可与后人改编得不像样的《西游》衍生作相比拟,在那里,悟空也是可以,为情欲而冲昏了头。
准备回程时,因为阴雨,天色已经完全晦暗下来,但往来的车辆却不见减少,通向庙院的道路次第亮起灯光。等车时看到外婆慌乱地踏着泥水又从院里跑出来,送母亲遗落在她家的手机。拖鞋也来不及换,没有撑伞地站在风里,马路对岸,挥着手直到我们上车。
突然就很心酸。外婆八十五岁,农历九月二十四后就八十六了,每天烧饭洗衣,心里惦念已出嫁的小女儿,好东西留到发霉也兴奋执拗地要求母亲带走。我想到她将一个人踱回院里的老式公寓套房,擦洗我们吃完后剩下的筷碗,忽地意识到这或许是我多年后的生活,只是没有子女,或许会,更孤单。
我在车上把电话拨过去,问外婆有没有到家。外婆说早到啦,电视都看了好久、七仙女的孩子要出生啦!放下电话车内是密集的黑影,食品和人身上的气味掺在一起,让人感到压抑。我开始想念此时不在身边的人。在陌生的客运,拥挤市人之间情感如同捧不尽的黑暗一样溢出又潮涨。想到错过的庙会,未至的中秋,平静一路终于叹出未变过的祈福,为所有的萍水相逢和深交故友,年年又年年——
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2017年11月
陈振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冰心儿童图书奖获得者,全国“十佳教师作家”,叶圣陶教师文学奖获得者,“青铜骏马”文学奖获得者。中国小小说名家档案作家,上海图书一等奖获奖作家,“中国好故事”获奖作家,“百年百部故事经典”作家,全国第二届吴伯箫散文奖获奖作家,第十四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大奖获奖作家,《北京文学》“重点推出”作家。20多篇小说入选中、高考相关试卷,300多篇(次)作品入选各种选本。在《北京文学》《小说月刊》等刊物公开发表作品百万字,出版文集《阳光爬满每一天的窗子》《父亲的爱里有片海》等23部。《读者》《意林》《文苑》《百花园》等刊签约作家。
木木文字工作室,是陈振林文学创作与教学写作的自由天地,原创高效撰写各类文字(报告、总结、交流材料,演讲稿,小说,剧本,策划书,广告词,新婚对联,企事业文化整体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