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意浇灌人事 张广天小说《甘伯记》出版
张广天先生的新作《甘伯记》近日由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继《妹方》《既生魄》《南荣家的越》以来,他的第四部长篇小说。
他在题记中写道:“得不着爱情的痛苦已经写得太多,如今,我要写一个因得着爱情而痛苦的事。”显然,这是一句引人入胜的话。何以得着爱情还有痛苦呢?
故事的线索是这样的:
“我”向往远方,那时最北的火车是到加格达奇的。“我”终于选择了一天登上这趟列车,在车上遇见传奇的拉手风琴的大叔。“我”向他追寻爱情的故事,他说,关于得不到爱情的故事已经讲得太多,他愿意讲一个得到爱情而痛苦的故事给“我”听。
这个故事的时间和空间并不重要,大概就发生在一个古老的正在走进我们世界的国度里。那个地方可以叫诗梳风,男人叫布恩,女人叫宋爰。爱情忽然临到他们头上,那时他们还年轻,完全不晓得这是一种什么力量。多年后,经过战争、分别和重逢,经过囚禁和获释,相爱愈深,爱情却离得愈远。女人奉献出一切,将幸福、苦难、不幸和屈辱都吞下去了,也追不回曾经的爱情;男人临死而脱险、沉沦而得救赎,灵魂升华而自洁,依然没有得到爱情。他们从诗梳风到从绿春,又到北方的大城,他们精诚而努力,为着爱情从理想到现实,奋力用生死的代价去交换,始终一无所获。
但等他们忘记了一切,在异国他乡的小镇上,有蝴蝶从天落在他们疲倦的身体上,爱情宽释了他们,悲悯他们,复又降临。
“爱情如死之坚强,嫉恨如阴间之残忍。”
“爱情,众水不能息灭,大水也不能淹没。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财宝要换爱情,就全被藐视。”
小说以一种独特的当代语文体,不落传统的创作手法窠臼,以新的方法论,重启爱情叙述,打造出当代文学的新景观。
张广天先生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一直以诗歌与音乐创作为主,之后步入戏剧界,他导演的《切·格瓦拉》《圣人孔子》《红楼梦》等当代戏剧曾轰动国内外,成为知识界的思想风标,为推动舞台艺术的多层次表达,为诗、剧、乐融为一体,做了开拓性的实验。
近几年,张广天先生转身教学与写作,在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担任教授,亲领“方法论创作与表演”方向的研究生培育工作,课余专事文学创作,其长篇小说与叙事长诗若吹入文坛的清新之风,其笔力之雄浑,叙述之沉着,文采之斑斓,可谓难得一见。
他是诗人,音乐家,导演和作家,集多重门类艺术之技于一身,称得上才华横溢。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创作虽新锐却典雅,虽犀利又浪漫,是当今专重于语文改革和文学新技巧的先驱。他对白话以来的文学创作有自己独特的看法。他说:“丢弃文言传统的白话不是中文汉语的全部,白话要成文,必以文言千年的成就作为思维的统领;以文法建设语法,以诗意浇灌人事。”(文/刘浩冰)
图书信息
【书名】
《甘伯记》
【作者】
张广天
【出版社】
浙江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21年8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
【书号】
ISBN 978-7-308-21552-7
【体裁】
文学小说
【字数】
265千
张广天自述: 《甘伯记》,时代的弱音
我的新书《甘伯记》出版了。
这是一部写爱情的书,只是以往得不到爱情的痛苦写得太多,而得到爱情的痛苦却很少写。
“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嫉恨如阴间之残忍。”这是《雅歌》,歌中之歌中唱的。
这个故事原本有个关于诗梳风的书名,但既然没有多少人知道诗梳风、关心诗梳风,也便索性舍了这个名字。诗梳风,地球上真有这个地方,Sisophon,又称作Serei-sophon,意思是美少女。这么浪漫的地方居然没有人想去?那么随意给个名字吧。书上记载,有个地方叫甘伯地,诗梳风是这个国家的省会城市。甘伯是上古英雄,他的地盘自然就叫甘伯地。那么,《甘伯记》就是甘伯的传记吗?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是上个时代的坏小孩,原本并不坏,只是看着人坏,跟人学坏。现如今的年轻人都说,坏人老了,我也是那个老了的坏人吗?不幸的是,我老了又返好了。那些年月,在台上蹦腾,上蹿下跳,凶神恶煞,搞得鸡犬不宁。我长久不上台了,大家松一口气,总怕我哪天又冒出来。冒出来也不怕了,我学好了。
学好的生活是很简单的。我每天晨起,给我妈煮一个鸡蛋,然后,吸一口烟,就开始阅读、写作,一天写二百至一千字,多一些也有,少一些写几行也罢。接着就开始教学生。我在一个艺术学院教创作,带研究生。首先,端正自己的人生观、艺术观,又要博采众长,不搞一家之言。我已经有三届研究生,还有艺术家学生。我的学生未来一定比我行,个个都文武双全。其中有一名大家熟悉的,就是交响曲音乐家武玮,她的第二交响曲刚刚付梓,意气风发,光彩照人。
我中午自己下厨房,主要侍奉我的母亲。
下午午睡一会儿,然后处理各种杂务。几乎不会客,不会友,只与几个学生往来,交谈。
晚饭后与母亲交谈。她也读书,她今年快八十五岁了。
我的做画家的妻子说,我的生活枯燥无味,其实谁也跟我过不来,于是,她离我而去,到远郊一座大房子里独个住。当然,法律上我们也结束婚姻了。
写作生涯,其实是刻板、守时而又几十年如一日的。不旅游,很少外出,几近自禁。
至于写出来的书,未必有多少人看,基本都是时代的弱音,偶尔强了,也自觉装上弱音器。你们大概不大能理解这样的存在。无所谓的。这不是淡然,不是自命清高,这是兴趣使然,又有命中引领,以我之趣去做一项不可宣示的工作。神天保守我,用寄存、流浪、炼狱、癫狂,复归平静、耐心、日日龟步以进来保守我。我是愚顽的,非堕深渊而不后醒。友人张锰说,“张广天像一个身处现实之中的天外之人,作品是表面不使用当代符号的当代记。”他是夸我呢,我自然爱听。夸我有什么不好?这是一种荣耀,只是它并不归给我,而是归在造我的至高者身上。
我无比虚空,越来越虚空,肉体也渐衰老,灵魂也越发贫困。然而,我的虚空,渐至透明,可以显现器皿中所盛,有浮云遮日之美,有舞鹤游天之丽。我只是一名称颂者,卑微地在一旁颂扬。我所说的好,都不是我的,我的最大作为是降为至低点。或者有人说,这也是一种骄傲。这是为难我吗?好在我真的也不那么低,时不时也要奋起,在比我矮的人面前逞强。
饭糯软,菜洁净,安卧一塌而酣睡,自幼至今的玩具都在,可以照顾别人,也得爱我的人照顾。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喜乐?“我流泪,求你不要静默无声。因为我在你面前是客旅,是寄居的,像我列祖一般。求你宽容我,使我在去而不返之先,可以力量复原。”我喜爱这段祷辞,我认可怜而发出要裕足、要欢愉、要此间难得的宠爱的求告。我知道,只有这样,必得恩顾,必成全我。
作者简介
张广天,男,1966年生于上海。作家,音乐家,戏剧家。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教授,研究生导师,开设专业为“方法论叙述与表演”。
曾出版长篇小说《妹方》《既生魄》与《南荣家的越》,出版叙事长诗《玉孤志》和学术著作《手珠记》。
他导演的《切·格瓦拉》《圣人孔子》曾成为知识界的思想风标。他的戏剧《基尔凯廓尔药丸》与《野草尖叫蓝靛厂》在欧洲和东亚多国上演,影响了中国以外地区的戏剧观念。他的文学作品和多门类艺术创作独树一帜,以多学科方法论叙述和抒情,成为他最重要的艺术实践。
他主张中文写作以文统语的语文运动,对五四以来白话写作进行深刻的反思和批判,强调文学家的任务首要应该注重语文建设。
张广天的文字优美、流畅、隽永,视其字而生义,诵其句章而闻乐,最大程度做到了汉字写作的音形义三位一体。
他是近四十年来先锋文学历程中旁出的斜枝,有评论说:“张广天的创作,从《妹方》到《既生魄》,如今又到《南荣家的越》,其价值正在于推进了方法论的叙述尝试,即以文学以外的学科思维来改造文学,用我们习惯而审美疲劳的因果关系以外的思路来观赏、品味故事。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先锋文学似乎停滞了,但张广天的小说开辟了蹊径,正以新生一代趣味广泛为主导的新维度引人入胜。”
《甘伯记》爱情语录
得不着爱情的痛苦已经写得太多,如今,我要写一个因得着爱情而痛苦的事。(张广天)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诗经·卫风》)
你若将宝贵的和下贱的分别出来,你就可以当作我的口。 他们必归向你,你却不可归向他们。(《耶利米书》)
那样的女子并不是油井,而是湖池,底下深深地沉淀着情尘,湖面却静美而波澜不起,你游动于其中,扬起涟漪,划出水痕,渐渐地,风雨变天,巨浪一个翻身将你席卷,接下来依然静美,又波澜复起,她是以无限的静美和媚妩牵出你的勇力,愈媚愈勇,一追到底,直至蛮悍,身心俱投地被吸入湖底——我就是这样被媚娇女子掏空的,起初是好媚而渴,结果是虚劳而渴,想一想那番历程就渴,从唇舌一直渴到咽喉、食道、肝肠、髋底。所以,钟情的男子啊,不要去撩拨那一湖静水,让情尘深陷湖底吧!她深拥情尘,就并不会老去。她可以一直娇媚,一直似有若无,一直引而不发,一直弹力不弭,一直青春苍翠。
爱情如死之坚强,嫉恨如阴间之残忍
死是最贵的,最可怕的。爱情既与它同价,得之便可视死如归。
你的一瞥顿时令我复活,莫非只好等到来世才相会?远去了!晚了!或者这是断然永别!我不知你已去向何方,你不知我将走到哪里,哦我可能爱上你,啊你应该知道的!
原来恋爱就是生死。我有点明白了,爱就是生,失去爱就会死,生不如死。
爱,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它发乎欲望。有的人一见钟情,有的人 在一起过,日久生情。
你的一瞥顿时令我复活。
倘你淡忘我了,你就忘记好了,我不会因此消沉,我会依旧想你爱 你如故。倘有别人占据你的芳心,只会叫我依旧幸福,我是由着你开心而 极大开心的人。你终究不晓得爱的力量有多强大,一个人看着他所爱的人 完满比他自己完满更重要。如果你按约定的时间回来,不要躲避我,来看 我一眼,不是为了永诀,而是为了让我晓得去向,我至少需要一个方向为 你祝福。你不要藏起来,你如何来就如何去,你的来去于我而言,都是美丽。我是甘伯,我是武士,我会凯旋的。
相爱本是天赐,人却想靠己力抓牢它,甚或还想与众人分享,又将全 身投入人自主的事业中去,爱就渐渐成了虚妄。
爱情是价码的飘带,偿付不起时就是爱情,偿付足够了就是地毯。
好的女人有骨香,好的男人有麝香,这是真实的,天设贵贱是引你 分辨价位,你哪怕拥有了最美的形貌和最强的情欲——你栖居的屋中全部的财宝,都买不来爱情!你若摘下星月,你若令时光倒流,你若起死回生,你或者可以得到爱情。你做不到的。所以,只有上天能给你,哪怕有一刻得到,也不出自你。
你若将宝贵的和下贱的分别出来,你就可 以当作我的口;他们必归向你,你却不可归向他们。
中意也不是爱情,爱情是死价,唯天意恩允才会得着。
你是美丽的,过去美丽,现在美丽,将来也美丽。你印在我心底,不要褪色,不要毁坏。
爱情是什么呢?鸾都花一落,它就来了。
爱情是生命和交出生命。要么爱,要么死。
情爱是场挣扎,婚约是桩买卖,唯有爱情是顺服得来的恩赏。如果顺 了人的性,不如顺了世俗的习;如果顺了世俗的习,不如顺了天的意。
宋爰的诗 ·隆裕花园
所有肥的花瘦的花此刻都落下来了,
那青草深深,一日较一日湛蓝,
这下被花的雨雪覆盖了。
你的身形那么无际吗?
你的胸怀急迫地倾倒下来,
好像要赶在暮春之前。
我的年岁,我的日子,
每一天都是一株草,
暮春时分密集在隆裕花园的墙内。
如果你再不来,
它们就要挤疼了,
边缘和边缘相互割害,
会有碧血流淌。
我的童年都已凝结为碧血,
欢歌笑语日益稀疏,
我如今已然缄默寡言。
那些嬉戏的秋千、桂冠、针线都散落四处,
节日与歌声远逝,
友谊也隐藏起来,
礼物和玩伴褪去檀香,
除了发呆,我还能做什么?
那个迎风旋转的女孩儿停歇了,
她挺立在水池边惆怅,
水影儿削瘦,
水波儿一遍一遍改写她的心思。
那绒毛的棕熊和陪伴她的天鹅呢?
是它们先散去的,
它们早就猜出结局,
它们躲着青春,躲得远远的。
那个午后,
肥的瘦的花瓣不停落下来,
只是因为你踏上青草。
你的眼神峻利,
分明是专注于别处;
你的容貌是王的一面旗,
猎猎风中向远方召唤;
我是爹爹的宝物,
我的光明亮在堂上;
一个果儿,不忍离枝,
也不晓得汁液胀满将要溢出。
我的爱情是满而溢出的,
不是由你召唤醒来的。
你召唤的样子肃然不疑,
那情形令我忍俊不禁。
那是戏中的人儿啊,
怎就成了不速之客!
谁也不能将戏辞来叫我开心了,
我要真切的事情即刻发生!
只是因为更强的好奇,
我不情愿只做看客,
而要做成事实。
童年的朦胧如今真切了,
就这样与自己面对面了,
生疼也好,甘熟也好,
总要有一回直截了当。
奋不顾身的人儿,
就这样痴迷进去。
痴痴的,哪是风情啊!
你召唤的风并未吹开我的情窦,
你在召唤远境,
你不懂召唤爱人。
然而花的雨雪是丰盛的,
草的颜色是隆裕的,
在这隆裕花园的深处,
堂上的宝物与王的旗徽相遇。
它们放在一处就是好看的,
瑰珍的事物只因匹配而相惜。
那是园中之园,
那是室中之室。
人要离开父母、
与爱人成为一体。
人若不离开父母,
父母必要离开他。
啊,我可怜的父亲,
你是因这缘故而离开我的吗?
不如像那些日子一样,
园中有园,室中有室,
这一家中又多出一家!
痴与肃的瑰珍,
一个在近处,一个在远处,
究竟是什么将彼此唤醒?
终究不是情欲的滚烫,
一定有比情欲先到的力量,
是品秩的相称将我们交织在一起。
花的雨雪覆盖青草湛蓝,
堂上的宝物与王的旗徽相映,
痴肃与远近迎面而来,
这时,情欲的匣子才突然打开。
情欲啊,
我想到过惬意,
真没想到有这么惬意!
辉恩的诗 ·纯净的人是坚定的
总是像告别一样,
却每一次都是相逢。
我真想执剑骑马,
从你的家门口经过。
我晓得你在注视,
顺着花园的长廊奔跑,
尾随着我远去,
尾随着这队列,
直到廊的尽头。
那廊是穿不过墙的,
古垣横在它前面,
伸进腾芝荜湖里。
越过这湖,我就出城了。
我没有王的旗徽,
我有上古英雄的盾牌,
那上面刻着红鸟的形象,
这不是梵天和萨拉悉婆谛的座驾,
不是哈姆萨神鸟,
这是杜恩,造物主杜恩,
他万有万能,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只是有时他做一会儿飞鸟,
从我们的万年历史中飞过。
我要走了,
你出来送我好吗?
向我高举双手,
恳请我带你一同去。
我抱你上马,
我们相拥一骑,
与旧生活决裂。
我要走了,
你不要出来送我,
只铭记我的话就好,
我会回来的,
那是凯旋,
在不久的将来迎你做新娘。
这是出征,战斗!
爱情难道不是一场战斗吗?
杜恩保佑仁智神武的人,
所以,我的爱憎都是神圣的,
神圣的人期待不朽的婚礼!
我知道,你不是阻拦我的人,
你是期待我的人,
我是投怀送抱的人。
今夜我要窥你纯净,
让你教我柔情蜜意。
纯净的人是坚定的,
为着纯净而战斗,
这是我出征的理由。
隆裕花园的青草太深了,
它们没我双膝,没我灵魂。
我知道你将我当作戏里的人,
这样很好。
有几人相信神话不是虚构的呢?
你我正是重书神话的人,
那众神逝去的生活残破而平庸。
我无惧你的肉身,
如果你真的是女神,
就没有什么可以玷污亵渎你。
你的乌眸有电光火焰,
它遮盖了你的白雪躯体。
你原本白似妖孽,
令正人君子心摇。
然而我连目光都不移动,
然而突然有猛兽从我身体里蹿出。
为什么你的电光要盖住白色?
为什么唯独我觑见白茫茫一片?
白的手指,白的脚趾,
白的腰身,白的颈项,
越往里越白,
越走深越白,
这是白的深井,
却不是冰雪的峨峰。
这么白的坦然,
为罪的墨迹铺开了稿纸。
我之前为什么就没有看见呢?
之前我从台上走下来,
我只沉醉于你做最好的看客。
这时分明我成了看客,
那保守着你肉体秘密不动声色的看客!
如果我们不交织在一起,
不搏击,
不缱绻,
我们就失去平等了。
我要征服白的诱惑,
我要令你全身的白成为我剑斧的辉芒,
可是,爱情突至,
爱情降临了!
它只借助了我的盾、你的肉,
这围护你的盾寻见了战胜的力量。
原来战胜出乎爱的柔软,
原来血腥出乎白的洁净。
纯净的人是坚定的。
肥的花瘦的花落在苍郁青草上,
那黄昏的初灯照见了,
龙血树的叶子摇摆着,
将灯光锤成金片,
点缀,祝福,
并深深纪念。
邮务所长的诗
眼泪并不知悲伤的来源,
它只落在那儿,
带着咸的味道。
雨也不知道愁的根底,
在夜间临到镇上,
含着苦的成分。
我又如何知道泪和雨的秘密呢?
那火炽的情欲中生不出两者,
爱情拒绝苦痛,
甚或包容苦痛也难以兼并。
看哪!从天斧截山脉的最高峰,
那神圣雪山的顶峰俯瞰谷底:
纵横的丘阜如一截蛮腰,
曲转的身姿欲伸还罢;
那高擎的灯柱又燃起了欲火,
尊者与佳人的身躯推动着风箱。
这是天神的儿女降临吗?
彻夜明亮,通宵达旦!
花卉和嘉禾也受到鼓动,
冬日的风被推得远远的,
在邻省的地界边驻足叹息。
那眼泪为什么与雨水共降?
在火焰中你看得见雨线和泪光,
从那一日起,
火与泪雨同在,
孤苦与情欲同生。
谁能熬干谁吗?
谁能熄灭谁吗?
又像是灵的守夜,
将一切逼视。
这里的雪是雨和泪心硬了吗?
它们看久了世俗的热情就冷却了吗?
或者它们被相爱的人感动,
下到平原城镇,
由着烈焰而渐暖渐热,
直至汽化升腾?
燃烧吧,不要停歇!
那单纯的植物受到了鼓舞,
那复杂的众生终究也要释放。
世上不可没有英雄和美妇的血脉,
他们强大的生命引导人民,
宪法写在他们身上,
由他们不息的葱茏显现。
宪法是一次次壮举,
宪法怎可拆分为条例!
古时候是这样的,
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的!
然而,泪和雨是另一种凭证,
是宪法的背面。
它们是背书,
它们是生的影儿。
月与日能去掉哪样呢?
从火到灰的过程不是事实,
那是生灭的时间,
而不是生的全面。
大卫的诗篇
怜悯是什么呢?
怜悯并不发自人,
怜悯来自上帝。
上帝将怜悯的种子投向男女,
便有了爱情;
上帝将怜悯又注入母亲,
就有了母爱。
当怜悯从男人和女人中间走开了,
爱情便消失了。
怜悯原是没有血缘的,
只是血缘给人做一次切身体验的体会,
让人晓得亲血的母女也会相互遗弃。
怜悯原不是奋力的结果,
你为了她生病、自杀、做奴、掉到陷阱里去,
你依然得不到爱情;
她为了你容忍、顺从、爱己所恨、做牺牲白白死掉,
她依然得不到爱情。
爱情啊,
并非奇妙而莫测,
乃是高于人的智慧而主宰你!
从钻石中闪出的光并不来自钻石,
它硬过金刚、透过冰晶,
可是没有光照它,
又有什么用呢?
那些拒绝怜悯而自尊的人有祸了!
倘怜悯没有临到,
那从你先祖积欠下来的罪愆,
你如何偿还得清?
一辈子太短了,
再续一辈子还是太短了,
借助巫术和天赋的挣扎,
难道不是更多的借贷吗?
你的情欲算什么!
你为她歌唱弹琴,
你为她出生入死,
你将此生最珍贵的所得奉献,
你熨平如纸,匍匐贴地,
在高山下面,
你算什么!
那丘阜的隆起和薄纸的皱褶,
在至高之下都计作平坦。
爱情是至高的,
你那么渺小还看不起怜悯,
你以为见证己力要大过怜悯吗?
一生就这样数算着拐杖而无视腿脚的意义吗?
为你代步的越行越捷,
然而心灵早已先抵终点。
啊,你真的是自由的!
你的秉性与嗜好,
甚至你的苦力和支付,
没有一样不是灿烂的,
那是所用的裕饶和变幻,
然而用处呢?
你始终忘却那唯一的用处和归宿。
所以,人生又是虚无的,
忙与不忙真的没有高低,
坐一站与坐三五站都不及终站,
我渴求怜悯,
除此以外,
还有更深的爱吗?
辉恩的诗 ·让我睡一会儿
如果按照赴死的路返回去,
那么,定是飞身飘越凌空。
我不要拔地而起,
我要肤浅地掠过,
因为深刻曾经刻伤我的肉体和灵魂。
我依然是甘伯,
我征服过的土地换来一间美丽屋。
甘伯之地不是以疆土丈量的,
它是丰盛和炫目的诗句。
我的女人,
她吞下了我的病痛和荣耀,
熔了我的剑盾与铠甲,
甚至包括我的前生和来世,
她还需要什么呢?
难道真有什么更轻或更重的东西遗落吗?
一根金丝?
一道晚霞?
她要去拾时间中的音乐和戏词吗?
所有剧情我都可以倒背如流,
所有场景和道具我都了如指掌:
玛丽图真大街的鸾都花,
莫尼河桥头的小摊贩,
密昔居公园的桉树林,
柳叶女王街上粉白的墙,
还有苏耶跋摩时代的铃铛……
噢,还有矮房厕所里的杂志,
那张敞开皮衣的姬姗的照片。
她还要寻找什么呢?
难道要将革命时期盖过公章的号令
以及射向敌人的子弹也寻回来吗?
尹公子,英色丽和曼雅,
那是她的脚本,
却也留在我的台词间歇中。
Verrerie !
那里整片的玫瑰墙已经倾塌了,
飞越吧,
我的女孩儿!
你只有飞越起来才追得上时光,
你落下去的地方是荒野,
升起来才有曾经的长椅和喷水池。
我们在空中坐一坐那张大理石的长椅,
我躺在你膝头,
听你语焉不详,
任你翻弄我的头发如同翻江扬波。
没有什么遗失了,
连骨香和麝香都被我们捡起来藏入口袋,
只是如今我们在云端,在上头,
在别的空间延续戏本。
做一回我们自己的观众,
不在台上,在台下坐一会儿,
你竟担心这是散场吗?
离曲终人散还有好久,
我们要习惯于观演一体。
我是你的恩叔叔,
我疲惫了,
你不想陪我在幕间休息一阵吗?
在暗中窃窃私语,
在暗中抱香搂芳,
捏你的脚,
脱下你的香木屐,
钻到你的心窝子里去。
宝儿,妹妹,
我累了。
让我睡一会儿好吗?
我只想睡一会儿,
我这一路上在天上云被里昏睡,
不要叫醒我,
我们经过的地方我都晓得,都认得。
三绮露我也吃不动了,
米酒的醉意哪胜得过我此刻的睡意!
我只是想睡一会儿,
我不能一直死,一直死。
宋爰的诗 ·我亲爱的恩叔叔
一个果儿,本不想离枝,
谁叫你摘下它带走它?
它本不晓得汁液胀满将要溢出,
如今既溢出了便覆水难收!
我的爱情是满而溢出的,
不是由你召唤醒来的。
那摘我离去的,
究竟是命运还是我自己?
有一种力量叫作甘愿,
愿望如此甘美,
令人欣然前往,绝无反顾。
我回来不是反顾,
我不反顾那秋千、桂冠和针线,
也不反顾那堂上的光明,爹爹的宝物。
我记得与自己面对面的那时,
生疼也好,甘熟也好,
那么直截了当,
那么清晰无尘。
如今我看不真切了,
是中间多一样帘子,
还是有一面少却一丝?
起初我痴痴地望,
痴痴地笑,
我还没有用力呢,
就坠入情网,不能自拔。
如今我还不够奋力吗?
我自醒来随着我的情愿痴狂,
我有哪一处做错了呢?
你的旗徽尚在,
你的金册熠熠生光,
你曾经在台上我尽收眼底,
你今日在我囊中却遁形无踪。
我不是你的一件宝物了吗?
堂上的宝物与王的旗徽相遇,
它们放在一处就是好看的,
瑰珍的事物只因匹配而相惜。
你不是那甘伯地的王了吗?
男爵和他的女人不是王和宝物了吗?
一定有什么东西弄丢了!
龙血树还在呢,
所有肥的花瘦的花都在呢,
隆裕花园还在呢,
豆蔻林还在呢,
楼阁里的汉榻还在呢,
睿源寺的长廊还在呢,
雨季还在呢,
旱季也在呢,
怎么你就不在呢?
你怎么就不在这明媚的画卷呢?
你分明在我的囊中,贴在心口,
怎就不入这鲜活的长卷呢?
不是为了让情欲的匣子打开吗?
还有什么掩着的呢?
叫我尝过那惬意,
惬意啊,
真没想到有这么惬意!
这么惬意啊,
真没想到比惬意还要惬意!
这么惬意了,
你还没有惬意死,
你竟漂浮起来,
升到云上去瞌睡了!
那个站台我去了,
那个排队买三绮露的小店我也去了,
还有那片我跳车的林子
还有上丁的旅店,
还有那份《圣殿之声晨报》,
还有哈姆萨御苑,
甚至我走的冤枉路……
路边每一棵树,每一根烟囱,
我都认出来了;
天斧截山脉的盘山公路,
那双停在我们车窗上的红嘴鸟,
我都认出来了。
我检视了我的路程和内脏,
甚至发丝和体液,
我是完好无缺的。
我们没有弄丢什么,
我亲爱的恩叔叔,
我们没有弄丢什么,
是我一时多心了。
我的过往和当前,
都没有窃贼闯入,
也并没有不慎遗落珍爱。
我还是那个痴迷的女孩儿,
你还是那个肃穆的恩叔叔。
大概,只是生命行将老去吧!
噢,你是我的男人,
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新郎的歌
王女啊,你的脚在鞋中何其美好!
你的大腿圆润好像美玉,
是巧匠的手做成的。
你的肚脐如圆杯,
不缺调和的酒。
你的腰如一堆麦子,
周围有百合花。
你的两乳好像一对小鹿,
就是母鹿双生的。
你的颈项如象牙台;
你的眼目像希实本巴特拉并门旁的水池;
你的鼻子彷佛朝大马色的利巴嫩塔;
你的头在你身上好像迦密山;
你头上的发是紫黑色。
王的心因这下垂的发绺系住了。
我所爱的,你何其美好!
何其可悦!使人欢畅喜乐!
你的身量好像棕树;
你的两乳如同其上的果子,累累下垂。
我说:“我要上这棕树,抓住枝子。”
愿你的两乳好像葡萄累累下垂;
你鼻子的气味香如苹果;
你的口如上好的酒。
新娘的歌
为我的良人下咽舒畅,
流入睡觉人的嘴中。
我属我的良人,
他也恋慕我。
我的良人,来吧!
你我可以往田间去,
你我可以在村庄住宿。
我们早晨起来往葡萄园去,
看看葡萄发芽开花没有,
石榴放蕊没有;
我在那里要将我的爱情给你。
风茄放香,
在我们的门内有各样新陈佳美的果子;
我的良人,这都是我为你存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