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百鸡宴,8人殒命
记得,一个女知青说:她们公社有21个知青被农民打死了。我当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农民打死21个知青?你再说一遍。我质疑地追问她,她不断的点着头,一下眼泪都流出来了。可能是我追问的声音大了点,坐在周边的知青也都伸长脖子竖起耳朵来听。看那个女知青用手捂住脸,有些哽咽,另一个女知青便接过话题,说:是,这事是真的。起因是那些男知青去偷农民的鸡,想开百鸡宴,结果被农民打死了。
接着,他们几个女知青你说几句我说几句,我才听出了整个悲剧发生的原委:
一个赶场天,有几个公社的大约20多个男知青聚在一起,相约到其中几个知青落户的队里耍。但到了那里,不能只吃红苕洋芋苞谷粑呀,大家都想吃肉,但哪儿有肉吃呀?怎么办?一个有点文艺细胞的知青说:咳,我们等天黑了去偷农民的鸡,多偷几只,学《智取威虎山》中的座山雕开百鸡宴,怎么样?
此话一出口,立即得到满堂喝彩,知青们兴奋得跳起来,好,我们也来学座山雕的百鸡宴,于是,个个摩拳擦掌,就等天黑了。
终于,天黑下来了。知青们分了工,几个在屋里把柴火烧起,等鸡下锅;几个拿了几坨红苕,去将农家的狗引开;几个便进农家鸡圈偷鸡。
走出知青屋,在夜幕笼罩下的乡村,只有天上的几颗星星,隐隐约约勾画出山朦朦胧胧的轮廓,时而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叫,6个知青像鬼子进村一样,在本队知青的带领下,约莫走了20分钟,来到了一个农家前。还没走拢,那家狗似乎听到动静,叫了两声。知青们停下脚步,匍匐在地,没动静了,其中两个知青便小心翼翼地摸着往前走,待距离农家约1米多距离时,狗又叫起来了。一个知青赶忙将红苕扔去,当狗上前用鼻子去嗅时,另一个知青一个箭步冲上去,将狗压倒在地,用手死死捏住了它的嘴。
第一步成功了,另外四个知青,赶忙站起来摸进了鸡圈。但黑咕隆咚的鸡圈,只听到鸡咯咯咯的叫,看不清鸡笼位置,于是,一个知青摸出手电筒来照,哦,一个木制鸡笼就在墙边,几个知青赶忙一人提起一只角,将鸡笼提出鸡圈,一溜烟钻进了松林,不到一刻钟,知青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把鸡偷回了知青屋。那个捏住狗嘴巴的知青,估计他们走远了,才放了手,也一溜烟跟着跑回去了,但那只狗还是朝跑走的知青狂叫起来。
哇!有6只母鸡,一只公鸡!知青们旗开得胜,高兴得七手八脚地:杀的杀鸡,扯的扯毛,剖的剖腹,一会儿功夫,7只鸡全放进了大铁锅,咕嘟咕嘟地炖起来了。
但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知青,那里想得到,他们的突袭,已被那家农民发现,狗叫声把他从梦里惊醒,他赶忙起床,裹上衣服,点起煤油灯就跑出去看,只见狗对着松林叫,但没见人影。于是,他又赶忙到鸡圈去看,天啦,鸡笼不在了,有人偷鸡!
鸡,可是农民的命根子呀,农民的盐巴钱、布钱、农具化肥钱,总之,农民所有的花销,全靠鸡下蛋呀,这怎么得了!这家农民本能地意识到,是知青,肯定是知青偷了鸡!于是,一场“反击战”开始了。
他先摸到知青屋去看,果然,几笺煤油灯亮起,有几十个知青在里面晃动,灶房烟雾弥漫。他便一路跑到生产队长家,又到大队长家请求抓偷鸡贼,然后又带他们去知青屋看,从窗子看进去,里面确实人头攒动,热气腾腾,怕有好几十个知青,于是,生产队长、大队长找来了各生产队的民兵排长,让他们通知全大队的民兵,带上扁担、锄头,去抓偷鸡贼。
当农民们听到有人偷鸡,而且是一锅端,都怒不可遏,不是民兵的也带上扁担、锄头,都跑去抓偷鸡贼了。
不得了,包围知青屋的农民前后来了300多人,还有女的、大娃儿。他们有的拿着火把、有的拿着电筒,对着知青屋大声喊话:“偷儿,城里来的偷儿,把鸡交出来!把鸡交出来哈!不交出来就打死!”……
还在炖鸡,准备开百鸡宴的知青们,突然听到屋外闹麻麻的,喊声此起彼伏,本队知青赶忙跑出去看,哎呀,叫骂声从四周传来,火把、电筒忽闪忽闪的,好像有好多好多人,阵仗大得很!那个知青马上意识到:完了,我们偷鸡被农民发现了!他连忙转身回到屋里,大叫:快!快!我们被农民发现了!快拿扁担、锄头,不然我们要挨打。
20多个知青,急忙找出屋里一切能自卫的东西,甚至柴棍,冲了出去。
看到知青们从屋里涌出来,大队长、队长就对他们喊话:“快!快点把鸡交出来!你们知青偷鸡遭发现了。天地良心,你们还要不要我们农民活呀?快!快点把鸡交出来!”
这些知青那里交得出鸡呀,全都下了锅!没法,只有硬着头皮撤谎:我们偷了鸡呀,哪个看到的嘛?有种站出来说,我们偷了哪家的鸡?殊不知,几个农民拿起手电筒,直接照向还放在屋外的鸡笼说:鸡笼,这是XXX家的鸡笼,还要抵赖嗦?鸡笼都给别个端走了,还要抵赖?
面对赃物,知青们只有硬着头皮雄起:你们要爪子吗?要打嗦?打就打,没得哪个怕哪个!黑不溜秋的夜晚,知青看不清农民来了好多人,以为也不过二、三十个人,心想,要打就打一场,红卫兵时真枪实弹的武斗都打过的,还怕锄头扁担嗦?于是,一场20多个人对300多人的武斗开始了。
农民看知青不但不认账,还气势汹汹要和他们打,打就打,大队长大叫一声:冲进去,把鸡抢回来!说时迟那时快,那些青年民兵打头阵,他们借知青屋窗子透出的光,再加上火把电筒的光,拿起锄头扁担就向知青挥舞过去。知青们也不信邪,也拿起锄头扁担左右开弓,一阵乱舞,黑咕隆咚中,十几个农民围着打一个知青,只听到砰砰碰碰的打击声,哎呦妈呀的惨叫声,不多一会儿,知青这边就偃旗息鼓,没了声息。
大队长感觉不对头,啷个知青没得了叫喊声?恁个不经打嗦?他大叫起来: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等他们拿起火把电筒去照倒在地上的知青,那才叫惨呦。有的打破了头,有的砍断了手,有的打得满身是血,有一个甚至挖断腰杆成了两半截,惨不忍睹。再一一喊叫,都没得回音,再一一摸鼻,完了,好多知青连口气都没得了。大队长一下瘫在地上,吓得大叫:啷个打死了嘛?啷个打死了嘛?还打死好多个。
后来,经清点,知青被打死8个,还有几个重伤。显然,20多个知青对300多个农民,力量悬殊,知青寡不敌众,再加上黑咕隆咚的夜晚,农民都朝知青目标打,死伤肯定惨重。
听完涪陵知青的讲述,周边的人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农民太暴力,为了几只鸡一下打死这么多知青;有的又说知青太“千翻”(调皮捣蛋),为啥要去偷农民的鸡?这是找死。总之,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就在这时,一个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插话了,他操着涪陵本地音说(大意):你们知青下乡,知道不,对本来就穷的农村是一个好大的负担。你们就是去抢农民的饭碗,让他们少分口粮。但你们又能给农村干好多的农活嘛?所以,农民并不欢迎你们。更可恨的是,有些知青还要去偷农民的鸡、鸭、羊、狗,这等于要农民的命呀!
我在一边听他这么说,急了,辩解说:“其实,我们落户农村,那里想到下乡一年后就要靠自己挣工分才有粮食吃,靠喂猪才有肉吃嘛?我们这些十多岁的知青,哪个喂得来猪嘛?人都不够吃。但久了不吃肉又受不了,不可能一天只吃红苕洋芋苞谷粑、清水萝卜叶子菜,久了,痨肠刮肚的,哪个受得了?在万般无奈下,知青才开始偷农民的羊呀狗呀鸡呀,甚至赶场天到场上摸包,摸农民卖蛋卖菜的钱,好到小食店打个牙祭,吃一顿肉。”
围在一边的另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说:“我认为,不管是农民,还是知青,都是受害者。你们想想嘛,一直以来,农村都比城头穷,农村人都吃不饱肚皮,还把大量城头人往农村送,来分他们的粮食吃,农村人高兴不?再说知青,一个个在城头长大,对农活一窍不通,硬要他们在该学文化学科学的年龄来挖土担粪,来忍饥挨饿,啷个不做出这种造孽的事吗?”
这时,围着的人都点着头:“是啊是啊,都是受害者,能怪谁呢?”
有一个知青问:“恁个大的事发生后,涪陵是怎么处理的嘛?”
“哦,枪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大队长。”另一个知青说。
我又问:“这些知青都是重庆哪个学校的?”
“有几个是重庆12中学的。”一个知青说。
记得,我一回到重庆,就迫不及待地跑到12中学去探寻追究,果然,在一个教室的墙上,我看见了挂着的几个镜框,镜框中的黑白照片,正是被打死的知青照。我当时感到一阵颤栗,他们是那么年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