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培文||晚秋枫正红——《秋草集》引出来的题外话

晚秋枫正红

——《秋草集》引出来的题外话

文/贾培文

一年一年又秋分,枝头摇曳萧瑟中。

秋日私语是一种很美很妙的境界。而今年的秋日,不再讨人喜欢,甚至让人觉得是恼人的秋天,原因就是国庆放假期间多地被秋雨肆虐成灾,害的一波人出不了门,呆在家里无所事事。人们普遍感觉到,秋天的步子走的有点急,秋风的力度吹的有点烈,秋雨的节奏拖的有点慢。眼下,穿一条秋裤已经抵挡不住寒冷,保暖衣遂上身应急。在那四天连绵不绝的秋雨中,本是无所事事的苦闷日子里,却有邮政快递送来的一本《秋草集》,陪我在家度过了百无聊赖的秋日,让“秋日私语”演变成“秋日思人”。粗略阅过,疾启笔。

《秋草集》是一本古体诗集,是原轩岗矿务局副局长张希田通过邮局快递增予我的。彼此都居住在太原市区,他本可以支我一声,我抽空过东华苑拜访他,他却怕惊扰我日常工作而花了邮资,很让我感激。

算上这本《秋草集》,我柜存张希田的诗集已经有四本了。第一本是《昆仲诗词集》,第二本是《百帙楼吟稿》,第三本是《南北行吟稿》。每本都有他在扉页的亲笔签名,并谦虚地让我“斧正”或者“指正”。其实,均资历,均年龄,不管论什么,都需要仰望他。我只有虔诚惠存之心,不敢有半点不敬。

当人们称希田为张局长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我愿意称他为老兄。这里有一段催人泪下的不解之缘,这个话题容当后叙。

1990年前后,张希田在一个叫轩岗矿务局的山沟里,独自摸索古体诗创作,当爱好诗作创作被温饱所困扰时,他只能把工作和生计放在第一位。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认识了山西省社科院研究员、国内知名的诗人马斗全先生后,用他的话来说“长期在山沟独自摸索的我,好像封堵在黑暗井巷里的矿工突然嗅到了新鲜空气一样”。于是,挤出时间去研磨,去用心对待这件事情。在他的影响甚至是耳提面命下,他的胞弟张闻田也凭借对古体诗创作的天赋,每月都按时完成作业,每有诗作杀青,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战战兢兢地向年长自己20岁哥哥交答卷。希田兄将弟弟的诗作推荐给马斗全先生过目,马先生给予了不菲的评价。认为“是惠连之作,已不在康乐之下”。

为便于大家了惠连与康乐何人何事,简略介绍一下:谢灵运,南朝宋诗人。晋时袭封康乐公,故又称谢康乐。原有集,已散佚,明人辑有《谢康乐集》。谢惠连,南朝宋文学家,谢灵运之族弟,与灵运并称“大小谢”。所作《雪赋》较有名。原有集,已散佚,明人辑有《谢法曹集》。李白在《春夜宴桃李园序》中说:“群季骏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李白赞喻“惠连”和“康乐”弟兄的成就,他的意思就是说,诸位堂弟英姿焕发,个个好比谢惠连;而我作诗吟咏,却惭愧不如谢康乐。马先生借此寓意希田兄弟两都很有才情。

1995年,希田兄与闻田联袂出版了《昆仲诗词集》。这本诗集收集了希田兄150多首古诗。三年后的1998年,独收希田兄350余首古体诗的《百帙楼吟稿》又问世。这个时期,是希田兄创作的高峰时期。后来的十年,因希田兄在单位任职高位,还任职中镇诗社秘书长,加上其他琐事缠身,他谦称“结识了全国许多诗坛名家”,作品对此之下,出手严谨起来。多年以后的2015年5月,希田兄的《南北行吟稿》诗集又瓜瓜问世,在山右诗坛再次激起一片涟漪。这个诗集里,收集了他煤矿工作时期的280余首、退休离岗后创作的860余首,共1100多首古诗词,刻录和定格了他工作30多年来的人生轨迹和对世情的理性感悟。

每个人年逾古稀时,一般人都坐着马扎、拄着拐杖,望着夕阳,步履蹒跚地养天命时,希田兄却做着一件常人无法想象到的孝道。2016年,随希田兄在太原家中居住了7年之久的九旬老母,执意要回系舟山下的老家居住。希田兄却将老妈安置在原单位的吉祥花园小区的楼房里,买菜做饭,做饭买菜,做起伺候老人的全职保姆。一转眼五年过去了,在这看似单调且乏味的日子里,75岁的希田兄,利用闲暇又创作了1000多首古诗作,这就是《秋草集》的来由。“人活着,总要去做些事”。就连希田兄自己都曾经认为,《南北行吟稿》是今生最后一本诗集。殊不知,七年后《秋草集》不期而至,75周岁的他,获得了秋天的收获。

诗言志,歌永言。希田兄在诗作中寄予了忧国思民的高尚情操。他的《百帙楼吟稿》问世后,我曾经在《中国煤炭报》副刊上,以“愿以真情奉世人——评张希田诗作”为题,胡乱点评过希田兄的诗作。他的作品中彰显了为民鼓,与民呼的情愫。“为官四季心无悸,最怕三更电话铃”。透出作为煤矿领导干部心系矿工,生怕半夜三更有事故汇报的情况发生。“拖欠煤款几百亿,三不政策谁敢试?”这句是他“拉闸叹”中88句诗中的两句,真切地记录了1989年9月的轩岗矿务局因欠交部分电费,被电力部门强行拉闸断电,导致矿区井下被水淹,瓦斯突出,引发的重大安全隐患的事件。可是有的部门,对用户拖欠煤矿煤款却无人问津,导致原煤炭部确定的“用户不给钱不发煤、不进票不发煤、不还旧账不发煤”的三不政策形同虚设。就此事,当年《中国煤炭报》第一时间在头版头条做了披露,之后又做了连续三期热点追踪报道。当时,我作为该报的特约撰稿人,是这次连续报道活动的执笔人。由此我又想到,目前山西省遭遇水灾自救的情况下,依然履行着为14个省份供冬季用煤的协议,不知道有没有用户还欠着煤矿的煤款。

退休以后的希田兄,创作诗歌依然彰显忧国忧民之情怀。“五番警报屡相催,地铁依然急疾驰。水灌车厢淹客死,天灾人祸有谁知。”此诗反映了2021年7月发生在郑州5号地铁线12人遇难的悲惨事件,流露出诗人内心深处的焦虑和惋惜,提醒世人“人间自是存真爱,施救毋忘于逸飞”。

这么多年来,希田兄一直以笔作诗,歌咏社会,感叹人生,游览古迹,博览群书,诗言心志,诗歌所涉年面较广。而到了最近几年,却将视野放在了读书得诗上。特别是熟读钟叔何先生的《念楼学短》中的530篇文章,按照一篇一诗的形式,得诗310首。又对冯梦龙《喻世明言》《警世恒言》《醒世恒言》及《初刻拍案惊奇》《五代史演义》等经典名著,也按照一篇一诗的构思去着笔。读《元史演义》六十回,得七绝120首。对此有诗友评价,希田兄已经留下传世之作。但他却隐晦了其诗作所承担的社会责任,戏称自己只是给自己留下了读书回忆的标记而已,更不把诗作未来的去处或者价值看的有多重,他借用郑板桥“大家看看,如无好处,糊窗糊壁,覆瓿覆盎而已”。坦怀之下,是一种洒脱,也是一种境界。

30多年来,希田兄一直在古体诗创作的路上行走。作为中镇诗社秘书长、遗山诗社顾问的他,其作品先后被《中华青年诗词点评》《华夏吟友》《世界汉词大典》《20世纪中华诗人代表作》《中国当代诗词艺术家大辞典》《类编中华诗词大系.景部》《二十世纪诗词文献汇编》《中华诗词库.当代卷》等收录不计其数。希田兄是种过地的人、做过木工的匠人,打过铁的高手,做过高官的人,在我看来,真的是应了那句话:“文章千古秀,仕途一时荣”。希田兄留给世人最光鲜靓丽的东西,除了四本诗集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外,还有对祖国传统文化的挚爱。这才是诗人的气质。

希田兄年轻时,绝对是男人里最鲜亮的一个,面似潘安,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事业蒸蒸日上,没有人不羡慕和崇拜的。然而,他的背后却隐藏着无人能感受到的哀伤。特别是人到中年的六年中,遭遇了四位至亲的先后离世,人们难以置信他是以什么样的承受力,扛起苦难继续前行。有很大一部分诗作,就是在这个阶段用血和泪换来的。那年,也就仅仅一两年没见,我去太原他家里求得《南北行吟稿》时,我竟然不识给我推门的他,原来满头黑发的他,已经颓光了头发,让我惊诧的几乎不敢相认。风刀霜剑的生活告诉我,那个时刻,我才意识到希田兄真的也老了。

谈到张希田,不得不说其弟张闻田。这就是马斗全先生称颂的“康乐和惠连”。1989年4月,闻田参加工作之初,我已经工作了7年,并从煤矿第一线的采煤队打拼出井上了,准确地说在某矿党委宣传部做新闻干事,从采煤队直接调职机关工作,其时绝对是空前绝后之举。其时,希田兄已是矿务局组织部长,我竟然不认识这个同乡高官。他打听到我有弄笔之好,刻意来电话和我“商量”,想让闻田和我住一个单身宿舍。他说:我有个弟弟,你们年龄相仿,喜好相近,如住在一起,你可帮帮他,共同进步!我当即应同。这样,闻田便与我开始了长达20年的交往。那些年,我和闻田形影不离,游走十里矿山,逛遍特色小馆,抽遍了自卷的小兰花,也不曾拒绝红塔山。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启,我和闻田成为比肩,随闻田呼希田为兄。在希田兄编辑出版《昆仲诗词集》时,闻田谦虚地让我过目,我也曾好不谦虚地改过他的自序。后来,我前脚调至矿务局机关工作,闻田后脚也调至报社。彼此联络更加密切,彼此的那种手足之情,连希田兄后来也有点惊诧。长兄如父,闻田敬畏希田兄。

这之后,闻田频频出手“惠连”之作,他的作品比希田兄的作品多了长令和慢调,很多词作甚是了得。要么不出手,出手便惊人。正如斗全先生所言:闻田“诗有七言五言,词有小令慢调,皆冲淡可读。虽亦为无师自通者,然于诗词之道,已非初涉,隐然间已见一股老辣之气”。闻田给人的感觉是做诗严谨,不轻易示人。闻田与外界隔绝,习惯寡居,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在那个山沟沟里面,没有与他华山论剑的对手,没有与他讨论诗作的高手,仅仅能收到几封外界的书信,就能够让闻田开心好久。困兽般的人生,被外人似闻田为奇才,屈才,怪才。山西诗人焦丽萍评价他:“并非锉于辞令,只是觉得话不投机,他宁肯给大家一个背影。”

我和闻田相处无话不谈。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我们一起侃大山,一起吹牛逼,一起展望未来。彼此无事不商,无酒不喝。不想和其他人说话,并不是清高,也不是不合群。只是能和他说共同话题的人不多而已。他和我话最少的一次,是因我做了一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那年大年初三,我心血来潮,半下午时,驾车带着老婆孩子从太原出发,买了一点给礼品,在夜幕降临时赶到了闻田的老家白家山。我初次上门不识路,他让儿子在村外接我。刚进院子里,年近80岁的大妈竟然脱口而出喊出我爱人的名字,招呼着让我们快快进家门。那次,我惊于大妈的记忆,也感动于闻田在其父母面前提及我和家人的交情。在闻田家里呆了一个多小时,闻田像个孩子似的笑容满面,看的出他很是激动,几乎没说几句话,一直看着我和闻田老妈拉家常话。深夜,我一行三人告别闻田老家,闻田老妈给我使劲塞着红枣,我这才想起该回自己西北乡老家了。

白家山村是闻田的老家,也曾经是抗日战争期间忻县抗日根据地指挥部所在地。我第二次去这里的时候,与闻田一同睡在他父母炕上,彻夜听着老伯讲他16岁时担着一担红薯等山货,徒步80里去忻县奇村赶大集的事情,讲他年轻时的艰苦,讲他与人和谐共处,讲他吃苦受罪的过往。那夜,我们把大妈撵到了闻田姐姐家睡觉,给我们留下海阔天空的失眠之夜。

后来,我所在的单位和全国煤炭企业一样,经济不景气,开资没日子,工资没保障。我一咬牙,卷起一床被子,独自外出打工。又过了两年,企业破产。要么坐以待毙,要么背水一战。我破釜沉舟,买断工龄,拖着家口决绝去了省城。临别时候,闻田、建军和我内弟是帮我搬腾家什的三个人。他知道,一别再相逢,或许就是一转身再不回来的事。我知道,美好的宴席真的就要散。别人知道,你一走就成无用之人,替你搬家真的没必要了。这件事过去20年了,依然让我耿耿于怀,刻骨铭心。

后来闻田住院了,还做了大手术,这是2008年的事。那时,我和闻田几乎隔三差五以短信交流,他竟然没告诉我。他患有腰椎间盘突出,术后脊梁骨上打了两副卡子。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个,要命的是他在此之前选择了逃出婚姻的围城。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伺候着他。这个时期,是闻田最惨的人生阶段,而他不觉得有啥不好。而在这个苦难深重的日子里,闻田的创作热情和灵感喷薄而出,大部分惊世奇作就是这个时期出手的。

作为最值得相互倾诉的人,闻田对我隐瞒了他的患病,隐瞒了他的离异婚史,隐瞒了他老父亲去世的消息。而他去世的消息,第一时间希田兄通知了我,我一再说老兄你可不敢和我开这玩笑。希田兄说真的,并简要介绍了病由。那种晴天霹雳,那种惊诧万分,那种伤感悲切,我不忍相信,前29天还见过面的闻田真的不在了。我撩下工作直奔轩岗,守着冷冰冰的他,三天后将他羽化成仙。那天,就是青海玉树发生地震的那天。

后来,我倾注心血,三夜不眠,写下“悲情醉歌”一文,回忆了我与闻田的真挚。

后来,我倾注心血,三夜不眠,写下“悲情醉歌”一文,回忆了我与闻田的真挚友谊,倾诉了彼此的思念,披露了闻田的苦难,点评了闻田的诗作。马斗全先生读过此文,认为我还能写一些字,遂亲笔赐巨著《南窗杂考》,以肯定我与闻田的真情和对诗作的拙见,令我感动之极!

在希田父亲刚去世不到一年,胞弟闻田又去世的当天,希田兄化悲痛为力量,站立在闻田灵前,当即决定搜集整理闻田生前作品,拟给闻田出一本诗集。随后的40天里,希田兄怀着悲痛欲绝的心情着手整理,我尽心搜集了一些闻田曾经写过而未予人面的作品。在闻田去世两个月后的2010年6月,《张闻田诗文集》迅速面世,凝聚了闻田毕生才华,更多的是对闻田诗作的弘扬,同时也是对祖国传统诗词文化的传承。在这本文诗集中,珍藏了闻田对王国维《人间词话》的批评,他独到的见解,犀利的笔锋,敢于打破传统学术的胆识,都是留给后人评说的佳作。再后来三年,每逢闻田的祭日,我便把无以释怀的情感和泪水,浸透在追思闻田的文字里,哪怕没有几个人能看到我的文字。我也曾在2013年秋,送儿去南昌读大学时泪洒滕王阁下,只为闻田背诵《滕王阁序》的一字不差。

本不该在写希田兄《秋草集》的这样一篇文章里提及令人伤感的闻田,可命运偏偏就是让有些事情不期而遇。今年是闻田离世十周年,而希田兄的《秋草集》又恰如其时出版,不禁让我浮想联翩:那年的“康乐”,那年的“惠连”,而今只留下一翁兄。假如闻田在世,十年后的今天,人生阅历更加丰富,诗情更加汇流成河,诗作定会飞流直下,诗作更加誉满天下。因为这是丰收的年龄,这是人生的巅峰,这个创作的火山。而,44岁定格了一个天不予怜的传奇故事,缺憾让人心疼,悲情依然绵绵。不禁问天:山右诗坛方家后继何在?中镇诗社诗人闻田,本可以做到,而永远无法做到。因为,在闻田去世之后,惊动了整个全国诗词届的名家,他们闻讯后纷纷给希田兄发来唁念闻田的作品,并收集在《张闻田诗文集》。假如我能让自己释怀的话,闻田留给后人不是殇而是美,美得如同维纳斯断臂塑像般的存在。

“春去秋来看落英,时闻侪辈又凋零。细思许是基因好,母子相扶做寿星”。这是年七十又五的希田兄目前真实的写照。

“此是人生第几回,数人携手弄春晖。直到晚风吹醉袖,咏而归。人世逢春能几度,暂时相赏莫相违。莫待明朝挥手处,惜分飞。”闻田留给后人的箴言,值得后人悟惜友情,假如不珍惜眼前的人,或许真的就是“平生知己空相忆,几度相邀不果来。”的悲剧人生了。

《秋草集》,即是秋的收获。希田兄不是心性能闲不下来的人,即使到了耄耋之年,就像晚秋枫叶红满天,他的佳作还会有的,值得期待。

借《秋草集》又写了些沉痛的题外话,请希田兄见谅。秋日私语,犹念成疾。念及闻田,走了十年了,一位没有走远的朋友!

作者简介

贾培文,1964年出生,原籍忻州市枣涧村人。曾任轩岗矿务局局长办公室秘书科长。现任某省属企业总经理。曾兼《中国煤炭报》等多家国家、省级媒体特约记者,发表作品300余万字,有10余件新闻作品、论文、调查报告获国家行业级和省级奖,多件作品被《中国企业家大辞典》等国家级刊物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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