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散文】一棵百年狗骨的独白/贾秀全
一棵百年狗骨的独白
文/贾秀全 摄影/崔桂林
我叫狗骨。人们把猪皮狗骨连缀一词,取意生命力强、宜生存、伤筋宜复,从这个意思上说,给我起狗骨的名字倒也贴切,只要有土壤、水和空气我的种子撒到那里,就会发芽生根开花结果。我从来不因为生于乡野就感到低人一等,也不会因为栖身城市园林就趾高气扬。无论处荒郊野外,居幽静庭院,植繁华闹市,我逢春发芽,夏送浓荫,秋展红叶,冬雪傲立。
我就是我,狗骨。
我生长在苏北一条叫串场河的河畔,河是千年河,得其水润,我也百岁有余。我处于千年古镇伍佑湾河村,现在叫伍西村,属于盐城城南新区南海未来城。我年岁大了,记不清是鸟衔的种子丢在这里,还是主人折了枝扦插于此,就像多少人并不记得自己的出生时辰一样。我跟河对面的一棵一百四十岁的皂角相望已久,皂角最近被挂了铭牌,围堵于周边的民房,在串场河雨污水处理工程的推进下被拆迁,皂角欣欣然郁郁然。我南边一块田远的土地庙旁的人头松还被写进镇志。可是人头松早沉进庙前的沟河(串场河支河)。我无意不恭,都说松柏长青,其实是美好的愿望而已。还是曹操明智,吟出“神龟虽寿,犹有竟时”的实话,那种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都是王朝礼仪上的程式“钦此”而已。
我是家乡游子的地标。那年月,出行远方,除了一双脚板,主要交通工具就是轮船,为了节省路费,许多人选择坐帮船,帮船行驶靠水流靠摇橹靠风帆靠人工拉纤,看着渐行渐远的我,游子们既怀揣期待,又充满焦虑,毕竟外出闯荡有难以预测的艰辛,不免生发离愁别绪。当他们回到家乡的怀抱远远看到我时,泪花涌动心潮澎湃难抑激动,还没有离开船舷踏上码头,心已经这一刻,飞回温暖的家中。岁岁年年,年年岁岁,一代又一代,变的是人,不变的是愁绪。
我能活这么久,得亏主家在最困难的时候没有动我的心思,他们多次谢绝村上木工的美意,没有把我变成刻字社的印章模子、划糕的蒸抽板材和主家的板凳桌椅。我原主家叫怀高,姓陈,生于清光绪二十年,从小给地主放牛,尝在我树阴下“对牛弹琴”,诉说郁闷,结交玩伴,听树声涛涛,闻百鸟鸣唱,抓知了取乐,忘饥肠辘辘,与我结下厚谊。稍长怀高种菜卖菜为生,虽没有什么文墨,可爱憎分明,侠义耿直。被地下党发展为情报人员,为新四军搜集情报,一次执行任务,被敌人查获,受刑不屈,杀身成仁。他死于赵家糟坊,糟坊在串场河西岸,与我隔河相望,也可以说,在我眼皮底下死的。也许他估计到情报工作的风险和不测,据说,他活着的时候就多次嘱咐老婆孩子,如果他有不测,不管遇到多大困难,也要守护好我狗骨。三代人牢记此训,对我不离不弃,与我相依为命,即使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砌房子、打家具、制农具(箍粪桶粪舀)木料不支也没有打我的盘算。真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几年前主家后人拆迁搬走了。拆迁的地方处于建设规划之中,他们时时来我这里种些蔬菜瓜果,地闲着也可惜,借劳作之际,来看看孤独的我。人生百岁不易,树活百年也难,灾灾难难谁说得准呐?我于三年前的一场龙卷风中倒伏于沟河,附近村民间传言,看到一条青龙降了下来,把我说成是青龙的化身,不能近我,更不能碰我,否则会招来祸端,轻侧大病一场,重则丢掉性命。这些说道,不知发源于何人,越说越离谱神奇。在科技发达的当下,次说不堪一击。这兴许是出于对我变相保护的说辞。说来也怪,至此我少人问津,虽处僻野,倒也相安无事。
人怕出名猪怕壮,把我的身世说道开去,谋利者弄不好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我偷了卖钱或者砍了做料。毕竟我身高五米,胸径五十公分,存世一百多年。现在五十年以上的物品变身藏品身价大增,一瓶放20年的茅台酒涨价百倍。何况我是超百年的狗骨标本。
戊戌年谷雨后的第二天有志愿者乘渔船渡过串场河访问我,发现我倒于支河,一半枯枝一半绿叶,树根空洞露于地面,还依然活着,唏嘘不已。志愿者从不同角度给我拍照留存。说要呼吁社会上有识之士帮助我站立起来,申报有关部门为我挂上保护的铭牌,让我继续守望千年串场河。他们的心声,我颇感欣慰。人讲感情,树也无外乎。我狗骨占乡里一方土地,享受串场河水之浸润,吸取日月之精华,尊享主人之呵护,且错得村民之神话,我当回报乡亲,回馈大地,不求载入史册,但求重新直立添大自然一抹绿阴,给乡亲们一丝乡愁的回忆!
2018-4-25凌晨
搁笔于南京汉府饭店
作 者 简 介
贾秀全,男,汉族,江苏盐城人,1962年4月生,研究员级高级政工师、正高级经济师。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盐城市作协会员、市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自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1984年始发表编史论文,有通讯、散文等作品散见于国家和地方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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