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三十年前的那一片湖水
阴雨中衡水湖的荷花淀与芦苇荡。夜书房图片。
衡水湖正在雨罩雾锁之中,平日的多彩画面几乎变成黑白风景。泛舟湖上是不可能的了,长堤漫步也显得不合时宜。几经妥协后的游湖方式,是人坐车中,车行道上,道沿环湖马拉松跑道伸展。气温于秋雨中骤降,湖边寥寥无几的行人,昨天还是短袖T恤,今天已是风衣裹身了。
秋雨濛濛中的衡水湖别有一番风情,那是阳光下看不到的沉静、寂寥与暗流。湖水的波浪,像是淹没已久的记忆在涌动。万千将枯的荷叶,仿佛无量古卷,经雨水点点浸染,正显现出无人能懂的文字,接力说出从未问世的故事。
当重新回到衡水湖,雨中走在一条不曾走过的中湖大道上,我忽然想起近三十年前,我曾经写过一篇《衡水湖:人与自然的对话》。那应该是我在新华社河北分社实习期间完成的一项采写任务,稿子先是登在1992年1月25日的《经济参考报》上,半个月后,1992年2月9日,又以略有不同的面目,出现在《河北经济日报》上。若不是看见剪报,我完全忘了曾经写过这样一篇东西。
今天,干脆让篇早已过时的文字“出土”,不,“出水”。文中所涉及的事实,皆来自我当年的采访。时过境迁,也许以今天的眼光看来,文中的信息已嫌陈旧甚至有些偏差。毕竟是三十年前的衡水湖了:三十年前的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三十年后的衡水湖早已不是那个从前的衡水湖。也正因如此,这篇旧文失去了新闻报道的价值,却成了“以旧看新”的文献。更何况,有些历史的细节,我们是不应该忘记的。
附:
衡水湖:人与自然的对话
【原载于1992年2月9日《河北经济报》】
胡洪侠
1985年12月6日,《农民日报》头版头条宣布:华北平原出现一个新的“白洋淀”。第二天,《人民日报》(海外版)又把这一消息传至世界各地。
衡水湖也戴上了“华北明珠”的桂冠。
✅梦中醒来
出衡水市,南行十余里,便可看到衡水湖了。
衡水湖北接滏阳新河,南至冀县县城脚下,总面积为75平方公里,湖面北宽南窄,一条9公里的南北长堤将其分为东西两湖。
一湖碧水映出蓝天白云,堤岸杨柳行行,嫩绿如烟。湖面上渔舟点点,网起网落,鱼虾满仓。
衡水湖原来叫做千顷洼。史载:千顷洼“岁岁堤坏,水无所出,夏秋潦水交集,则溢,汪洋数十里,甚为民患。春涸不生五谷,为产盐之区。”
人们在千顷洼面前,在大自然面前,一直处于无能为力的屈服状态,直到解放后,这种“任其自然”的历史才宣告结束!
1958年千顷洼有了一个新名字,叫“千顷洼蓄水工程”,治理的目的仅仅为了蓄水。于是,在洼中部筑一道南北向隔堤,汛期利用东洼蓄水。但是,因工程没能配套,加之长期高水位蓄水而不利用,引起周围土地大面积碱化,最后只好停蓄还耕。
1972年,“向千顷洼进军”的号角又吹响了。
此次治理仍抓住蓄水不放,先后扩建了东西两洼的围堤,目标是把千顷洼建成一个比较健全的蓄水工程。
季节性蓄水工程,汛期洼内遍地深水,非汛期却又成了千顷旱地。洼内17个村庄汛期一到,数万亩庄稼一夜间被大水淹没,农民们只好望水兴叹。
1985年,衡水地区决定要好好考虑一下千顷洼的问题。
千顷洼地可以蓄水,为什么不可以把水引来、把水留住呢?为什么不可以搞养殖、种植、旅游综合开发呢?
于是,衡水人把目光投向了千顷洼以东70公里以外的卫运河。
为什么不搞一条“引卫(运河)人千(顷洼)工程”?
1985年3月,4万民工40天内动土436万立方米,挖出了一条“卫千运河”,之后,42座桥涵也相继完工。
千顷洼不再是时旱时涝、时溢时涸的自然洼地。
在人与自然的“合作”下,一种新的“自然”诞生了。
✅相依为命
1985年12月25日,时任衡水地区行署专员的胡振国,在《人民日报》上向全国有志于湖区开发的人们发出邀请:“衡水湖,期待着各方前来开发。”
他设想,筹资1500万元,用3-5年时间,把衡水湖建设成为以水产为主,种植、养殖、旅游、灌溉全面发展,具有较高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综合性工程。
之后的5个多月中,120多封信飞到衡水,140多位专家、教授、工人、农民前来考察。
1986年9月15日,中共衡水地委书记平义杰出席了一个特殊的剪彩仪式。
正是金秋,收获的季节。人工投放的700万尾鱼苗已经在湖里生长了10个月。衡水湖早已迫不及待地要向衡水人奉献上千吨的鲜鱼了。
平义杰按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知道,他将要剪断的,不是一段普通的彩绸,而是衡水湖的过去。
从这一天开始,衡水湖的鱼将带着衡水人的一片情意北上任丘、安新等地,支援外地居民的菜篮子。
从这一天开始,千百年来以农业为主的衡水地区将诞生一个新的产业——捕捞业,几千名农民也将成为这块土地上的第一批渔民......
6年来,衡水湖向衡水人奉献出了8600吨鱼虾,16345吨芦苇;它养殖的数万只鸭子,给人们提供了826吨肉和蛋。
6年来,人们从湖中取走了3647万元。
这六年,衡水人向湖中投放了2300多万尾鱼苗,国家用于衡水湖开发的投入也已达156万多元。
✅万语千言
1990年初,冀县魏屯村农民、县人大代表林长生的一个提案引起各方关注。
林长生说,冀县靛蓝粉厂往老盐河排放污水,引起严重污染,当地群众反映强烈!
老盐河为“卫千工程”向衡水湖输入的必经之路,一旦衡水湖蓄水,污水必将进人衡水湖,引起湖水严重污染,导致鱼类大量死亡。
同年6月,衡水地区环保局与衡水湖开发办联合向地区行署打报告说:“靛蓝粉厂废水排放量推算约为1000吨/日,未经任何处理,直接排人老盐河,污水全部在衡水湖东侧积蓄起来,积水线总长约10公里。报告建议,立即在老盐河中干渠口南侧筑挡水堤埝一道,截住污水。
一个多月之后,衡水湖开发办的又一个紧急报告送到了行署:“7月上旬,卫千运河开始引水,9月提闸人湖,开始水质很好,至16日晚8时,人湖水质变污,17日上午,衡水湖闭闸停蓄。经现场察看,盐河故道拦截污水的水埝已经冲开,拦蓄的污水已经进入衡水湖。污水人湖后已发现死鱼......”
之后一年多,尽管各方积极努力,但厂方污水还在继续排放,问题并未彻底解决。
直到去年6月20日,衡水地区行署专员办公会决定:冀县靛蓝粉厂立即停工。
衡水湖是幸运的。如今的衡水湖,是华北平原上罕见的未被污染的大型水面。
然而,衡水人与衡水湖的“对话”这远没有结束。
衡水地区行署专员张士英,正在责成有关部门制定一个详尽的、可行的衡水法开发长远规划。
旅游开发规划已有初稿。我们因此读到了许多颇具诱惑力的景点名称:“度假村”、“游泳场”、“钓鱼台”、“艳阳岛”、“望湖亭”......
衡水人和衡水湖究竟有多少话要说无论如何也算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