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挖掘文学之源/刘礼贵
挖掘文学之源如同掘井，若掘不到一定深度，必然见不到水；而掘得越深，水量便越丰沛。作家深入生活亦如掘井。如果到某处只蜻蜓点水般走一趟，或是浮光掠影般瞭一眼，那是断然得不到什么的。只有沉下心来，深入下去，认真观察，多方体验，方才有所收获。
掘井之地，许多作家都选择在自己的故乡，抑或长期生活工作的环境，因为熟悉那里的地质结构、水脉资源、人情世故。老一辈的作家都有一口井，绍兴或者说鲁镇就是鲁迅的井；鲁迅从这口井里掘出了阿Q、孔乙己、祥林嫂、闰土等被旧社会所压迫所欺凌的底层人物。
成都青羊街的李家院子则是巴金的井，巴金从这口井里淘出了觉新、觉民、觉慧、鸣凤等桎梏于封建家庭的年轻人。老北京的胡同里弄是老舍的井，老舍从这口井里捞出了骆驼祥子、虎妞、王利发、常四爷等遭受资本家剥削欺诈的车夫贫民。
茅盾的故乡在乌镇，他对这口井的春蚕、秋收、残冬了如指掌。但其在创作《子夜》时，需要表现资本家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而乌镇这口井里没有这种水，必须另掘新井，这口新井就是上海的股票市场。茅盾不懂炒股，为了精通就里，他多日深入股票市场，认真观察研究，终于摸清了炒股中的波诡云谲，攫取了长篇创作所需要的生活素材。
新中国成立以后，不少作家到了大城市，远离了他们所熟悉的农村这口井，而历史使命又需要他们反映新的农村生活。西安农村的皇甫村就成了作家柳青的井，柳青把家也搬到那里，经过在皇甫村长期深入生活，柳青不断汲取源头活水，终于写出了《创业史》。湖南益阳的青溪村，是作家周立波的故乡，也是他的井。周立波响应党的号召，放弃大城市的舒适生活，把家搬到了青溪村，和那里的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交知心朋友，获得了丰富的写作营养，写出了《山乡巨变》。
实践证明，一个作家不仅需要一口井，而且需要辛勤地掘井。山东高密东北乡是莫言的故乡，也是莫言的井。高密东北乡这口井里的水矿物质十分丰富，莫言用它浇出了会飞的红萝卜、酿酒的红高粱；养育了丰乳肥臀和蛙，也因之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作家到某个地方去深入生活，多数是自觉的、主动的。但在过往的政治运动中，有的人（也许他们当时还不是作家）却是被动的，甚至是被迫的。张贤亮划右派之后被押送到了大西北的劳改农场，你能说他是主动的吗？但张贤亮到了那里却获得了劳改农场这口非常特殊的井。他在那里灵与肉均经受了锤炼，凤凰涅槃、浴火重生；颖悟了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拥抱了许灵均、马缨花。何士光大学毕业后被打发到凤岗的琊川教书也并非情愿。但士光到了那里却爱上了梨花屯这口井。他和梨花屯的冯幺爸、刘三老汉、智者朝夕相处，向他们学犁田、种包谷、同车远行，分别把他们送上了全国优秀短编小说的领奖台。
掘井既要花力气、费心血，又要耐得住寂寞，陕西的几位作家在这方面做出了榜样。清涧县的王家堡村是路遥的井，他在那里吃糠咽菜、上学挨饿，体察了人生。路遥《平凡的世界》孙少安孙少平兄弟都有他的影子。孙少平当了煤矿工人，因此要反映矿工生活，而路遥却缺乏它。怎么办？他必须掘一口新井。为此，路遥搬到了铜川煤矿附近的小旅馆，一边观察了解，一边从事写作。他在那间冰冷的窑洞里寂寞地苦耕苦耘、呕心沥血，费时六载，终于完成了鸿篇巨制。
路遥获得了茅盾文学奖，激励着陈忠实。西安市西蒋村或者说白鹿原是陈忠实的井。“白鹿原”这个地名是其在查阅县志时掘到的。陈忠实抱着要写一部“民族的秘史”的目的，把家从西安搬回了白鹿原。他在那里先行酝酿了两年，然后夜以继日地笔耕四个年头，从四十四岁熬到五十岁，白嘉轩、鹿子霖。田小娥等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从长篇小说里蹦了出来，《白鹿原》横空出世了，第四届茅奖非忠实莫属。
丹凤县棣花镇是贾平凹的故乡，无疑也是他的井。这口井的杂粮野菜养育了作家。平凹家的屋脊正对着那里的魁星楼，乡亲们说贾家要出“文曲星”，外国人则说平凹是“独行侠”。是的，与路遥和陈忠实相比，在长篇小说领域平凹是个高产作家。他获第七届茅奖的《秦腔》直接是从棣花镇这口井掘出来的。平凹长期在西安工作，西安也是他的井，《废都》便诞生在西安古城。平凹同时是写作散文的高手，他的那些脍炙人口的散文也掘自现实生活的井。
我从小爱好文学，家里穷，初中毕业读了师范，长期执教，坚持业余创作。我才疏学浅，与上述大家不能相比。但我并不自卑。契诃夫说：“大狗叫，小狗也叫。”我愿意在社会底层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也有一口井。这口井就是黔北正安县的安场镇。安场是我的诞生地、我的故乡，我在她的怀抱里蹒跚学步、上学读书、长大成人，然后教书劳动，直至退休。退休之后移居贵阳，时间比较充裕了。我通过回忆，掘安场这口井（当然包括正安县和其他地方），创作了长篇小说《风云恋歌》、散文集《蜜路》、《旅筑随笔》、《大地歌吟》、《故里平仄》等作品。
文学作品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一个作家无论是写小说，还是写诗歌、散文，都必须深入生活，必须掘井，不断汲取源头活水，才能写出无愧于时代的好作品。
作 者 简 介
刘礼贵，贵州省作协会员，出版过诗集《浅草》、散文集《蜜路》、长篇小说《风云恋歌》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