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寄出的信
没有寄出的信
□曾艳
我出生在临湖而居、消息闭塞、穷困落后的小村子里。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侍弄着几亩薄田勉强温饱。
父亲咬着牙供我上学，希望我有朝一日可以走出这片黄土地，去看一看外面精彩的世界。
高中里，我遇到了这辈子永远无法忘却的人——夏雨。
那一年的九月，一个梳着高高发辫，伴随人的走动，马尾巴有节奏地抖动着的女孩，普普通通的一件淡蓝色衬衫无法遮掩住青春的气息，就这么笑意盈盈地走到我的眼前，飘进了我的心里。朴素的衣着，并不出众的容貌，笑容却像春天的阳光一般温暖。我的心，瞬间被暖化了，像是花儿被春风拂过，突然绽放了。
很幸运，我们是同班同学。
雨，一个善良懂事的姑娘，心里永远揣着别人。学校大食堂伙食不好，早晚稀饭、馒头，就着家里带来的萝卜干。馒头有时甚至是半生不熟的，手一摁一个窝窝起不来。中午大多是水煮白菜，不见半点油星。她从不舍得去小食堂花钱改善一下伙食。等到学校征收资料费时，她拿出省下来钱，便不用回家跟父母要了。又黑又瘦的雨，懂事得让人心疼。
苦难的生活，并没有压垮雨，明媚的笑容总是挂在脸上，平时极爱助人。同学谁有事相求，宁愿苦了自己，也不轻易拒绝。
这个善良、坚强、努力向上的姑娘，深深地吸引着我。看到雨，想到雨，我便莫名的欢喜。我害怕我炽热的情感影响到雨的心绪，影响她学习，我摁捺下我所有的情感，偷偷地喜欢着。我不敢与雨对视，怕她看穿我的心事。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与侧面，暗暗从心底生出欢喜来。
我们因经常讨论题目而越发的熟悉，渐渐地，我们成了极好的朋友。这，对我曾经的暗恋真的是莫大的安慰呵。我也用我怜惜与呵护给凄苦中的雨送上一丝丝的温暖。
终于，高三毕业了。我可以对着心爱的女孩说出我压抑了三年的情感。我也将竭尽我所有的力量，为她遮风挡雨，做她的太阳，温暖这个善良可爱的姑娘，让她的人生里一片晴空无风雨。
我们恋爱了。
大学四年，距离不曾影响我们的感情。虽不能常见面，几乎每日一封的信见证了我们爱的历程，记录下了我们浓浓的诉不尽的相思。说不完的话，扯不尽的相思，随着时间的沉淀酝酿，愈发浓烈。
我多想一毕业就牵着心爱的雨走进婚姻的殿堂，可先后参加了几个同学奢华的婚礼，我深深地自卑起来。我一个大男人无所谓，我不能让我心爱的姑娘一辈子唯一的一次婚礼寒碜到被亲友同学笑话。
我要挣钱回来，给雨一个体面的婚礼。
雨不放心两边渐年迈的双亲，决定回到离家近些的小县城找工作，方便照顾家里。
列车启动，雨流着泪，不停地挥手，跟着车后面不停地跑。列车飞逝，将我带去陌生的远方，也抛下风中凌乱流泪的雨。头一次见到哭泣的雨，我心如刀割，可我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在心里暗自发誓：我一定要脚踩祥云，怀揣幸福来接我心爱的雨。
头几年真难啊。没有工作经验，普通二本院校毕业，高不成低不就，吃了多少闭门羹，瞅了多少白眼。没钱住宿，蹭过火车站的候车厅，睡了几宿，被赶了出来，公园又成了我的家。白天到处奔跑找工作，晚上就睡到露天的公园长椅上。
许多个夜晚，我仰望着星空，心生悲凉。我不敢去想象未来，用对雨的点点滴滴回忆来温暖身在异乡漂泊的凄凉，靠着憧憬与雨无限美好的未来而获得前行的动力。坚持，是我唯一要做的。
苦难让我成长，我不再好高骛远。
终于在我饿了两天后找到了一份饭店服务生的工作，免费吃住，四百元的薪水。做了两三个月，我辞职了。这离我娶雨的计划太遥远，太遥远了。
我去了一家毛绒玩具厂做没有底薪的销售。
我拼尽了全力去做好这份工作。抱着毛绒玩具进闹市，进商场，不停地行走，脚上跑出了泡，几天跑烂一双鞋。初夏时光，汗水湿透前胸后背的衣衫。
在我工作刚刚有点起色时，突然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母亲摔倒了，需人照顾。
在我无奈收拾东西准备辞职回家时，雨打来电话，母亲伤得不是很严重，让我安心工作，她最近上班累了，正好辞职回家一心照顾母亲，一定不会让母亲受罪的。一阵暖流从心中涌过，我本要给雨一片晴空，如今却是雨承担了该我承担的责任，替我承受着风雨。
我发疯一般地不停地奔跑着，寻找着每一个可能的机会。业绩节节高升，我沉浸在喜悦之中，但我不敢松懈，我要更加地努力，才能早日达成心愿。
整整两年没有回家，雨的来信一周左右一封，总是让我安心工作，不用考虑家里，不用给她回信。因忙于工作，我有好久没有给雨写信了，当然，想念雨的心，从没有停过。期间我打过家里电话，还有雨的家里，总是找不着人。我让妈妈帮我找一下雨，妈妈一会说雨去了她姑妈家，一会又说去了她大姨家。很想雨，想电话里说会话，听听雨的声音，却总也找不到她。忙碌的工作让我的判断力变得迟钝。雨对我的感情，我从无怀疑。我要做的，就是加速挣钱的速度，早些回到父母身边将我亲爱的雨迎娶回家。
终于在2005年的春节，我带着这些年辛苦攒下的钱，兴奋地踏上了返乡的列车。
到家，我却找不到雨的踪迹。问妈妈，妈妈总是支支唔唔。我又去了雨的家里，阿姨告诉我雨前段时间去外地上班了，等安定下来应该就会联系我了。我只好悻悻地回家了。
我像没了魂一样，想着，此时雨到底去了哪里？以前一直喜欢粘着我的雨，为什么不联系我？在家闷了几日，总感觉大家有事瞒着我，问谁又都不告诉我。心情烦闷到了极点，一脚踹向床前的柜子，抽屉随着柜子的倒地，一下跌落出来好多的信件，没有寄出的，收件人是我的名字，笔迹是雨的。多是些报平安的，后面渐渐不对劲，雨的语气里不再是温柔体贴思念，而是浓浓的抱怨，还有一封是分手信，说是她已找到了一个很爱很爱她，并能给她幸福的人，让我不要再去打扰她。再看这些信上的日期都是将来的日期，分手信竟是一年之后的日期。我拿着信，追问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妈妈瞬间泪流满面：儿啊，晓雨是个好孩子，你俩没缘，你就忘了她吧！
从妈妈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发誓要为她撑起一片晴空的雨，在我漂泊他乡无依无助之时，患上了白血病，发现时已是晚期。治疗需要大笔的费用，治愈的可能性极小极小，她为了不成我的累赘，恳求家人放弃治疗，并让大家一起瞒着我，让我走过我人生的低谷。怕我担心，躺在床上写下了几十封信，让我母亲按着上面日期给我寄去。最后情愿自己以一个负心人的身份来与我分手，也不愿让我承受爱浓时的失爱之痛。
我以为，等待会让我们变得圆满，离幸福更近，一切只是我的以为。耗尽心血构建的城堡塌了，我的未来，我的爱，那个一心等着我回来娶她做新娘的姑娘，我承诺要给她一片晴空的姑娘，连最后一面都没看到，就这么没了。我这些年的的精神支柱，我坚持下去的动力源泉，我的希望，统统没有了！瞬间，天眩地转……
母亲每日以泪洗面，父亲整天长吁短叹，我的胡须长满了整张脸，人老了许多。斯人已去，为了爱我的亲人，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天上的雨，一定不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的我。
曾艳，从事图书销售，爱好文字，喜以文字温暖自己，温暖他人。愿花长开，愿心向阳。漫漫人生路，有文字相伴，不再迷茫，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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