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双红丨故乡的原风景(二则)


《故乡的池塘》

在我们河南老家,村里人把池塘叫做水坑。

华灯初上,静坐窗前,窗外高悬天边的明月,和微风下抖动的树枝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寂静的晚景图,稀稀疏疏,摇摇曳曳,散发出浓浓乡情。

以前,故乡是一个美丽幽静的村落,坐落在豫东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里,河水在土地上顺流而下,形成了一条蜿蜒绵亘的小溪,村里人依水而居,零零落落的分布于小溪两旁。每到傍晚时分,顺着小溪阵阵炊烟袅袅升起,在夕阳的映照下,十分别致,颇有高山流水,小桥人家的味道。

一百多年前,村子里是没有池塘的。有一年夏天,暴雨初至,一夜之间雨水几乎冲断了村里通往外界所有的路。村里老者灵机一动,提出在低洼的地方挖一个池塘,撒下鱼苗,种下水草,雨季蓄水,旱季灌溉。于是,一个小规模的池塘就这样出现在了整村人的生命线上。

春夏之交,是个多雨的季节。每年此时,雨水不断,池塘里虎跃龙腾,翻江倒海,一眼望去可谓惊心动魄。此时,按照惯例池塘要开闸放水,这对于儿时的我们来说无疑是件天大的喜事。待到雨过天晴的时候,我们就在池塘顺流而下的河沟里闹腾。调皮的男孩子们会脱掉鞋子,挽起裤腿,跳入河沟里捉鱼、捕虾,女孩子们胆小,只能在岸边看着,一脸说不出来的羡慕之情。而我,最喜欢拿着旧蚊帐制成的渔网,透着浑浊的流水抓些从池塘逃出的小鱼,然后在自己屋后的流水旁挖上一个小水沟,将它们养在里面。

依稀记得七岁那年,大雨过后池塘里的水涨得几乎要漫出来,村里几个年轻的劳力便挥起了锄头开闸放水。那时的我爱水,也爱鱼,拿着工具毫不犹豫地跳进沟里开始捞鱼。无奈水势过猛,稚嫩的我倒在了河沟里,随着流水淌了数十米,等到被村里人捞起的时候已经是满身湿透。那天夜晚,我发高烧了。摸着我滚烫的额头,父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母亲坐在床前不断地用湿毛巾给我降温。凌晨三点,高烧依旧没有褪去,迷迷糊糊中,我见父亲蹲下,将我揽在背上,急急忙忙地冲出了家门,母亲也立即拿了件衣服跟了出来。一路上,我感到父亲的脚步是那般飞快,呼吸是那般急促,把小跑前进的母亲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平时一个半小时的脚程,父亲只用了半个小时便到了,敲开诊所医生的门,父亲才算松了一口气,身上的衣裳早已浸湿,而我却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汗水。那一幕从此便深深的印在了我的心里,沉淀成一辈子也难以忘怀的爱。

怀念故乡,怀念那个充满回忆的池塘。阳光灿烂的日子,村里的妇女们会相约一起背上一篓衣物,在池塘边的石头上,洗涤着生命的春秋。映着粼粼波纹,妇女们笑靥如花,伴随着捣衣声、笑声、水声,一幅动人的乡村生活图便呈现在我的眼前。

七月下旬常常是晴热少雨,稻田干涸,禾苗枯死,池塘又成了全村人的希望。开闸放水,灌溉农田,池塘滋润一方水土,养育了一群朴实的农民。池塘里的水不仅用来灌溉农田,也供村里的牲畜饮用。夏季的午后,干完农活的汉子将水牛赶入池塘里,算是对一上午辛勤劳作的奖励。老水牛似乎看懂了主人的意思,“咩咩”两声,响亮而又清脆,声音回旋在村子的上空。

冬季是打鱼的季节,此时鱼塘里便会闹腾起来,这也是我童年时期最欢喜见到的场景。每到此时,村里的年轻汉子们便会进行协作分工,有人负责开闸放水,有人负责准备打鱼的大网,有人负责在池塘中间驱赶鱼群。大鱼捕得差不多了继续用网自然也没有先前捞的那么多了,这时候再将池塘里的水放一部分,待到水位仅剩一米深浅的时候,大人们就拿起鱼篓围成一个圈开始下到池塘捉鱼了。在岸边观看的我们,此时也忍不住心痒痒起来。褪去鞋袜,端起小盆,在池塘的岸边捡些小鱼。大半天功夫,鱼塘里的鱼捕得差不多了,我们也捡了满满一盆小鱼。虽然满身泥泞,但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满足和开心。物质匮乏的年代,对于在大山长大的我们,也只有每年打鱼的时候能够喝上鲜美的鱼汤,这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啊!大自然造物养人,让饱受艰辛的父辈和我们能够围在一起品味这样一顿美味,这种感觉足以让人一生回味。

一湾池水,承载了乡村里古老而又漫长的故事。故事里,有炊烟,有鸟鸣,有老人的咳嗽,小孩的啼哭……而池塘,依旧静静地躺在古老的大地上,倾听着村里人每一丝细语。

这几年,村民靠党的富民政策富起来了,各式各样的楼房如雨后春笋般林立在村子里,竞相媲美,欧式的,美式的,还有中式的,层出不穷。小溪里的流水几近干涸,破旧的老屋静静地矗立在小溪的两旁,池塘依旧躺在那里,只是没有了昔日的生机,妇女洗衣的欢笑声、捣衣声早已绝迹于耳,池塘里水也浅了许多,水草疯长,池水清澈见底。

起身走到窗前,我伫立良久,池塘仿佛若隐若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知道,池塘里仍有我儿时丢下的石头,仍有我儿时种下的水草,只是池塘里的鱼儿早已游出了池塘,游出了乡村。

《老屋》

老房子是祖辈传下的,是祖宗几代人生活的地方。据长辈们讲;我家祖上在明清时是富庶一方的官吏之家。清末败落后一片豪宅拆除,倒塌,仅剩跨院这几间老房子。

老房子是青砖,蓝瓦,土坯墙。红漆的明柱,浮雕的邃檩方,阁子门,两端一样粗的松木椽,虽油漆斑斓,但还彰显着当年的豪华。

我记事时,老房子就岌岌可危,反复粉刷的墙面呈现出灰一块,黄一块,青一块的颜色还常常脱落。墙根下比老鼠打的洞,左一个右一个,堵了旧洞又会出现新洞。父亲独出心裁,用野毛栗子壳堵在洞里再用泥巴糊上,臆想把老鼠闷死在洞里,谁知老鼠又在其他地方打洞逃走。真是无可奈何,久而久之,习以为常。青砖包裹的细大墙,向外倾斜了十多公分,裂开的缝拳头能伸进去,青砖包的西墙面也向外凸鼓了五公分多,西墙却巋然傾立,斜而不倒。奶奶说;她嫁给我爷爷时,这墙就这个样。村里老人说着这墙只少二百多年了。傾而不倒的西墙成了一大奇观,过往路人常驻足观看,赞叹先辈匠人的高超技艺。

老房子约有五十几个平方,被一堵土坯墙从中间隔成了里外两间。外间靠北墙放着一张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是祭祀祖宗和待客人用的,日常比母亲檫得明光净亮。内间是典型的北方锅灶连炕,在锅头和炕之间是用椿木做的护栏,护栏有陆拾公分多高两米多长,一头固定在西墙里,一头连接柱子立在地上。我从姗姗学步起,就扶着炕栏走来走去。炕栏上放盏油灯碗,暨给母亲做饭照明,又找亮了全屋。童年时,我常爬在油灯旁看母亲烧火做饭,听拉风箱叭嗒,叭嗒的响声,看灶火忽大,忽小,忽高忽低的闪烁。冬天,北方典型的锅头连炕的优点全显露出来。灶火做饭的余热把土炕烘烤的热腾腾的,我坐在暖暖的炕上爬在油灯旁写字,母亲坐在一旁缝补衣服纳鞋底,父亲在对面剥玉米,不时和母亲拉几句家常话,一家人其乐融融。

老房子太破旧了,竟成了蛇虫的栖身地,。老房子屋顶已千疮百孔,我常仰躺在炕上,屋顶破洞露出的光像星星一样,数房顶上的星星,数被烟熏的乌黑发亮的椽只,有天正数着,突然看到房梁上一条蛇,蛇身伸出空中半尺多,蛇口吐着殷红的蛇信,在空中摆来,晃去。我吓坏了,父母却说不用怕;蛇是小龙,是镇宅之神,是好虫。我眼看着那蛇后来慢慢爬动,钻入墙洞里。吓得我晚上不敢睡觉,常做噩梦。过后不久,有天夜里,母亲去开门,刚一拉门闩,就见一条一米多长的蛇,爬挂在门缝上,母亲吓的尖叫一声,父亲听到叫声立即跑去,看到是蛇,就取来了铁锨放在蛇跟前说;盘,盘,盘。那蛇好像懂人话,慢慢的盘成一团,父亲用锨端起,蛇有灵性一动不动。被父亲端到村外,放在池塘的草丛中。可恶的是老鼠在屋里肆无忌惮的跑着,把风箱,柜子咬了不少洞。最可怕是蝎子。老房子土墙生长蝎子,蝎子大多藏在诡秘的地方。母亲用旧报纸给土炕糊上墙裙,晚上常听到唦唦声,点上油灯一看,大多是蝎子,一见蝎子,母亲就那来筷子夹起放在水盆里溺死,或是父亲跑来用鞋底研死它。我曾用筷子夹过几次蝎子,倒霉的是我被蝎子蜇过两次,那真是钻心的痛,痛的我整整在村道上转了一晚。

老房子太老了,他苍老的身躯已不堪重荷。下雨天,雨水从屋顶的破洞里滴答往下落,夏天,蚊虫从破墙洞钻入屋内,烟熏都不逃。冬天北风从墙缝唿啸着吹进屋,冷的人瑟瑟发抖。最担心得是房子何时倒塌。父亲看着老房子,多次说拆了重盖,但在集体时代那只是一种奢望,父亲到老也没有付之行动。

改革的春风沐浴了祖国大地,村民们富裕起来,老房子毗邻都盖起了楼房,群楼包围下的老房子更显苍老和破落,,慢慢成为路人指责,嘲笑的对象。父亲去世后,母亲把我们姐弟辛苦拉扯大,并且争气建了村里第一幢青砖瓦房,住进宽畅明亮的大瓦房,心里高兴之余,总是空荡荡的,总觉得缺少老房子的什么。

老房子消失了,消失的连一张旧照片都没留下,但它却铭记在我的心里,我脑海里常浮现老房子的陈年轶事。

作 者 简 介

程双红,又名程子君,笔名:程晓枫、梅映雪、梅虹影、龙飞等,生于八十年代,河南省周口市人。金牛座男子,以通透为理想,以简单为目标,人生信条为“一切看透,更要相信美好”。二十岁正式开始发表作品,青年作家.热爱音乐,武术,电影,旅行.写作十余年。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散见《河南日报》《芳草》《周口日报》《牛城晚报》《短小说》《中学生学习报》《文化周报》《精神文明报》《雪花》《现代家庭报》《扬子晚报》《青年作家》《人民日报》《吐鲁番》《青少年文学》《思维与智慧》《青年文摘》《青年博览》《37°女人》《小品文选刊》《传记·传奇文学选刊》《佛山文艺》等刊物,诗歌、散文作品入选年度选本。著有长篇小说《血海浪花》《苍茫》《面包树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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