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写西门庆潘金莲初见,兰陵笑笑生比施耐庵高明在哪里?

世界上最复杂的是什么?是人的内心世界。如同马克思、恩格斯所指出的:“人们头脑中和人们心中的秘密比海底的秘密更不可捉摸,更不易揭露”。

唐代著名的大诗人白居易在题为《太行路》的诗中也写道:

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峡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

由于人的心理最为复杂而隐蔽,因此要在小说中描写它也是作家最棘手的。我国古代的小说艺术,便经历了一个由侧重于写故事,到侧重于写人物:由着力于写人物的行动,到注重于向人物的内心深处开掘,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由局限于写人物群体心理,到写出人物独特的个人心理的发展过程。在这个历史进程中,《金瓶梅》起了重大的转折作用。它的作者兰陵笑笑生清醒地认识到:“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人面咫尺,心隔千里”。因此,郑振铎说:“《金瓶梅》的特长,尤在描写市井人情及平常人的心理,费语不多,而活泼如见”。

《金瓶梅》在注重人物的行动描写的同时,更注重人物心理描写。如在《水浒传》中,对于潘金莲第一次见到西门庆之后的心理活动,只字未提,只写“这妇人自收了帘子、叉竿归去,掩上大门,等武大归来”。到了《金瓶梅》中,便加了一段心理描写:

“当时妇人见了那人生的风流浮浪,语言甜净,更加几分留恋,'倒不知此人姓甚名谁,何处居住。他若没我情意时,临去也不回头七八遍了。不想这段姻缘,却在他身上。’却是在帘下眼巴巴的看不见那人,方才收了帘子,关上大门,归房去了”。

西门庆第一次见到潘金莲之后,在《水浒传》中也未写他的心理活动,只写“不多时,只见那西门庆一转,踅入王婆茶坊里来,便去里边水帘下坐了”。在《金瓶梅》中,则增加了一段心理描写:

“这西门大官人自从帘下见了那妇人一面,到家寻思道:“好一个雌儿,怎能勾得手!"猛然想起那间壁卖茶王婆子,堪到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撮合得此事成,我破几两银子谢他,也不值甚的。”于是连饭也不吃,走出街上闲游,一直径踅入王婆茶坊里来,便去里边水帘下坐了”。

从上述例证,我们不难看出,跟《水浒传》相比,《金瓶梅》在写人物行动的同时,更注重写人物的心理。这种发展和变化,是一种高明,有着不可低估的价值和作用。

首先,它有利于充分发挥小说创作驰骋想象的特殊功能,在描绘人物直接可见的外部特征方面,小说比绘画要显得逊色,但是在描写人物的内心活动方面,绘画则比小说要相形见绌。因此向人物的内心世界开掘,就为小说家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为刻画人物开拓了一个广阔的新天地。

其次,它使作家刻画人物形象的视角,具备了多角度的特点。它不再是仅从作家叙述的角度,客观地对人物形象作出介绍和描述,同时还从人物特殊的心理和感受出发,从人物自身的视角来互相作双向或多向的描绘。如从潘金莲的眼光来看,西门庆是个“生的风流浮浪,语言甜净”,令她感到“更加几分留恋”的人物,这既进一步刻画了西门庆风流迷人的形象特征,也道出了潘金莲爱好风流的性格特征。

从西门庆的眼光来看,潘金莲则是“好一个雌儿,怎能够得手?”这更是同时活画出了潘金莲的性感、美艳、动人和西门庆那好色、恶霸的性格特征。

因此这种变换视角的心理描写手法,具有一石二鸟、一箭双雕的作用。不但写了所描写的对象特征,而且写出了观察者的心灵特征,并且这种心灵特征既是对象特征的反映,又是对象特征的变形。这两种特征的沟通,就创造了一种崭新的艺术境界,并调动起读者的艺术想象力和创造力,使作家所创造的人物形象给读者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

最后,更重要的是通过心理描写,大大增强了人物性格的丰富性和传神性。潘金莲虽此时处于被动的地位,她是在西门庆“临去网,临去也回头了七八回”,才产生丁这也不回头七八遍了。不想这段姻缘,却在他身上”。她之所以对西门庆“生的风流浮浪,语言甜净”感到“更加几分留恋”,也不只是由于她的生性好淫,更重要的还因为她对封建包办婚姻深为不满,“报怨大户:普天世界断生了男子,何故将奴嫁与这样个货?每日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只是一味味酒。着紧处,都是锥扎也不动。奴端的那世里悔气,却嫁了他!是好苦也!”

因此,作者写潘金莲对西门庆“更加几分留恋”这既在客观上反映了西门庆风流、诡谲、迷惑人之处,又在潘金莲的主观上有把西门庆与其夫武大加以对比,对美满的爱情婚姻萦怀憧憬、向往和追求之意,不能简单地归结为淫荡的邪念。

那种认为“帘下勾情,必大书金莲,总见金莲之恶,不可胜言。犹云你若无心,虽百西门奈之何哉!凡坏事者,大抵皆是妇人心邪”。便属于评论家仍有旧眼光,存有偏见。清代文龙的看法则比较公道:

“使武大所娶非金莲,金莲所嫁非武大,事尚未可知,实逼处此,虽有十武松,亦无之何,而观普天之下,有几武松乎”?

潘金莲之所以被西门庆勾搭成奸,祸根是在于她与武大的封建包办婚姻,同时也由于那个时代象武松那样的正经人太少,而如西门庆那样趋擅逐臭的蚁蝇之徒遍地皆是。由此可见,《金瓶梅》加上这两段心理描写,绝不是无足轻重的,而是增强了人物性格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揭示了其社会典型意义的深刻性和广泛性。

至于这种人物心理描写与行动描写相配合,西门庆潘金莲相互痴情张望,无限留恋的神态,以及西门庆那种当天“连饭也不吃,走出街上闲游,一直踅入王婆茶坊里来”,急不可耐地请王婆撮合的身影,则更是增加了人物形象的传神性和生动性。

在《金瓶梅》以前的我国古代小说中,对人物的心理描写也不是一点没有,但往往表现为受封建伦理道德观念规范的群体心理。

如宋江上梁山后,首先想到的是要接他父亲上山,说:“恐老父存亡不保,宋江想念,欲往家中搬取老父上山,以绝挂念”、晁盖也肯定“这件是人伦中大事”。当晁盖设宴“庆贺宋江父子完聚”时,又“忽然感动公孙胜一个念头,恩忆老母在蓟州,离家日久,未知如何”因此他当即提出要回家探望老母、李逵也“放声大哭起来”,说:“干鸟气么?这个也去取爷,那个也去望娘,偏铁牛是土掘坑钻出来的”。他也要回去接老娘上山快乐几时。这种心理描写便反映了受封建孝道规范影响的群体意识。

《金瓶梅》的心理描写,则及时敏锐地抓住了资本主义萌芽、封建统治更加腐朽不堪的历史新动向、时代新特点,深入地发掘了人们已渐渐不受封建传统道德观念的桎梏,有了一定程度上超越原来封建传统影响下的社会群体意识的个人心理。

例如《金瓶梅》中对“西门庆心中大怒,洞房夜鞭笞李瓶儿”的一段描写:

这西门庆心中大怒,教他下床来,脱了衣裳跪着,妇人只顾延挨不脱。被西门庆拖番在床地平上,袖中取出鞭子来,抽了几鞭子。妇人方才脱去上下衣裳,战兢兢跪在地平上。西门庆坐着,从头至尾问妇人:“我那等对你说过,教你略等等儿,我家中有些事儿,如何不依我,慌忙就嫁了蒋太医那厮?你嫁了别人,我倒也不恼,那矮王八有什么起解?你把他倒踏进门去,拿本钱与他开铺子,在我眼皮子根前开铺子,要撑我的买卖。”摘自《金瓶梅》第十九回

这说明西门庆是把商业竞争心理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连李瓶儿“嫁了别人”,都可以“不恼”,唯独对她扶植开铺子的竞争对手,则不能不“心中大怒”。古代封建传统的道德观念是要求妇女守贞节,而西门庆的心理却只看重利,唯利是图,连情人“嫁了别人”,他“倒也不恼”。西门庆这种独特的心理,显然是对封建传统道德观念的一种突破,也是《金瓶梅》在人物心理描写上的一个显著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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