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五十九)
天气越来越冷了,三球仪象棋摊子却越来越热火了:两个棋摊子,两摊人,把个三球仪底下弄得像个闹市。
这几天,小城各地的象棋高手都赶过来在这里聚集。就像要《射雕英雄传》里面华山论剑似的,各路高手都到了。三球仪棋摊子出现了不曾有过的热闹:派系缠斗,搭货开战。棋上不输,嘴上也不输。
上午,钟楼棋摊一个老汉撵过来了,我过去看的时候,正在跟团长对战。
用旁边人的话说,团长还有点看不起钟楼底下老汉的水平。走棋的时候很是傲骄,把嘴咧得像吃了涩柿子。走个棋还要拿眼睛斜着瞥一下旁边的人,“这老汉是个啥水平嘛?”
老汉戴了个深蓝色长舌帽子,嘴里叼着一根比巴西雪茄还粗两倍的卷烟——暗黑色的外包装纸,比九十年代香港警匪片里大傻饰演老大嘴里叼真雪茄的样子气派多了。烟卷真有点粗,老汉不得不把嘴张开很大才衔得住。他只好撮着嘴唇叼着。这样一根烟,可真抵得上几根普通香烟。黑色的烟灰在烟头上粘粘兮兮的,随着老人的晃动,很久才掉落下来。——有人说这烟是儿子为他特别定制的,有人说是老人自己卷的。
大家都对团长的故作姿态气不顺,就纷纷给老人支招。老人走棋稳,任你笑闹我自出招。根本不像团长总是觉得自己水平很高人的样子,那么急急嘈嘈炸炸咧咧。
大家都说团长开局现在的确不错,但是十四五步以后脑子就乱了。有时候往往看不清,脑子突然线路混搭了,会出现明显的失脚棋。街道上下棋,就像虎子所说的,是打群架呢,你水平再高也占不了多少便宜。更不要说团长跟老人的水平也就旗鼓相当。旁边人几下子给老人支的招,就让团长手忙脚乱了。等到人家两个卒子平压下来,一个地炮伺候好之后,旁边“手机”拍着大腿,用他那没有标点符号又有点磕绊的嘶哑嗓音高声笑着团长,“团长,平型关,等死吧!”
团长眼睛死死地盯着棋盘不动弹,急得大家一齐哄他,“又装死?这等死的棋么还有啥看的?”
团长依旧不服气地看着大家伙儿,“喔老汉倒是个啥水平嘛?”
“你管人家啥水平,把你赢了吧?”众人围过来取笑他,他嘴里嘟嘟囔囔地走开了。
钟楼老人深吸一口烟,满足地让了位子让别人下。
一个精瘦的小伙子,没客气,直接坐下来跟棋侠王永安下。
小伙子长得太个性了:窄长脸,高颧骨,凸眼球,还挂着一副高度近视镜。小伙子人瘦话不多,棋路跟打拳一样,没有多余动作,出招即杀,简洁利飒。他嫌口罩挡路,干脆直接把口罩抹下来系在下巴颏上。
这小伙子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棋侠还有点吃不住。俩人走棋都快,前两局很快就被小伙子拿下。第三局开始,棋侠压了一下节奏,走的稳了,紧了,压迫性强了。小伙子出现了个小失误,结果就输了。不过,看得出他俩真的是旗鼓相当,谁也不敢大意。旁边几个人,包括历届冠军都说,人家这小伙子棋走的好,“侠侠不好好走就要输棋。”——他们爱跟棋侠开玩笑,老把他称呼为“侠侠”。
我把场子看了一下,两个棋盘,围成了两个大圈儿,足有二十多人。有人从早到晚下一天,有人从早到晚看一天。什么叫热爱?这就叫热爱!什么叫精神?这就叫精神!
不过,所有的人之中,恐怕只有我是一个最不会下棋但最认真看棋的一个。我只能看懂一两步,但是我看人却能看透七八分。棋摊这个小世界,也是一个生活的小世界。当老板的,上班的,退休的,做小生意的,打工的,务农的,还有些整天悠悠荡荡不知道忙啥的,大家都是为棋而来,因棋而乐。那份乐趣,没有层次之分,没有尔虞我诈之嫌。可以说,我来这里,除了观察生活观察人之外,还很有点享受这里很纯粹的快乐。
晚上的时候,更热闹了。铁路棋摊上的高手们也都来了,还有从人民路专门过来赶场子的。
很多生面孔,都没见过。木匠和大猛我就没见过,但其他人好像跟他们很熟悉。他们说木匠走棋就像他做木活,沉稳扎实,属于耍硬实力型的。大猛属于耍技巧的,爱咋呼,常常拿假招欺负木匠;本来是要偷马的,却喊着操心中像。老实的木匠稍微不注意不专心,就着了人家的道儿。
他俩作战的时候,三球仪老球友很友好的分作两部分,给两边都提醒。木匠在这种情况下,实力一下子就给显出来了。棋风沉稳,招狠话不多。大猛手快,嘴也快,每走一步棋都要拿语言诱惑咋呼,但是旁边有人提醒,他的咋呼丝毫起不了作用。
第一盘,木匠胜。第二盘,木匠手快了一下,把对方一个疏忽没有抓住,没有吃掉对方的失脚马,惋惜得直拍大腿。但最终还是平局。
“其实,我根本不虚他。”木匠不太说话,一说话就这么实在,这么掷地有声。
要说下棋摊本的,还真要数棋侠王永安。他早上出门包里背四样东西:三盒烟,一台充电台灯,三包咖啡,一个水杯。
棋侠跟大猛的对阵是一盘一包烟。大猛看起来气势很猛,火烈点极猛。棋侠开始还有点忙于招架。可惜大猛打了一个边兵,叫人家对了个车,棋的优势一下子不见了。大侠抓住机会,极力绞杀。
挂货的棋,旁边看的人都很安静。他俩都双收拢在胸前,出棋的时候才动手。用行话说,这叫标准动作。
今天晚上大侠发挥很好,思路清晰,布局严密,尤其是没有了平常爱挽花子耍小聪明的习惯。大家都说,“侠侠还是厉害。平时跟你玩儿,走的随便。一到挂货正式下棋,就不一样了。”
他连赢五包烟,把对手下得找个借口跑了。
木匠在隔壁棋摊看棋,有人撮合他来跟棋侠挂货。木匠这人好笑的很,不说话,就往那里一坐,直接开战。他不抽烟,约定一盘棋10块钱。
跟木匠比较起来,大侠的棋还是有点快了。木匠真是像做木活一样,走棋很谨慎很稳健,简直不给大侠一点机会。前两盘,大侠还给输了。
第三局开始,大侠沉稳了,布局很严密了。木匠找不到进攻点,对了一个勒杆车,略微的优势一下子就成了劣势。果然,一个回合争斗下来,木匠无法解招了。
9:00的时候,木匠家里人打电话叫回家。刚好,他俩一人输赢两盘,相当于下了个平手。
棋侠站起身活动一下身子,看样子是要继续接受挑战,准备连续鏖战。听旁边人说,他们昨晚下到了凌晨2:00,好像还提着白酒助兴。最终把个蔡老板杀得,今天咋叫都叫不来了。
“那家伙肯定在家里看书呢。——每一回输了,都要回去好好研究我的棋路,要分析是咋输的。”棋侠说,“他看我也看,我不停地变化呢。”
看似平静的象棋摊子上,其实也在上演着争强好胜的较劲儿。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