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栅、乔家路是老城厢里的小路，如今，这里一带已经被列入旧区改造的范围，许多老房子可能会被拆除，于是，关于乔家栅、乔家路的历史文化和传说故事层出不穷，信之者以为真，不信者以为假。我从历史文献的角度讲讲自己的看法。
▲ 据说，这张照片是徐光启住宅和乔家浜
“乔家栅”是老城厢里的一条很小很小的路，不过，它的知名度却不低，可能得益于上海一家叫做“乔家栅”的著名的糕团食品店。“乔家栅”见于《同治上海县志·卷二·街巷》的记录，说：“乔家栅，太卿坊西，至永安桥”，并没有对“乔家栅”名称的来历和意义做出解释。历史上的乔姓是上海的著姓，其中以乔镗最出名，乔镗曾经组织民兵，抗击倭寇，于是民间流传，“乔家栅”就是以乔镗屯兵之处而得名。这是一个美丽的故事，但是，美丽未必一定真实。《同治上海县志》中说：乔镗，字子声，号春山。川沙人。监生。父晟，字景昭，尝捐田二顷，助义役、建义学、设义冢。三与乡饮宾。镗性质实慷，慨有志略。嘉靖三十二年，倭扰内陆，独筑护海塘九十里，两月而成。又城川沙堡、塞洼口，以防贼泊。奉巡安周如斗檄，募士兵二千人，亲加训练，多所斩获。上其功，赐五品服。骤中蜚语，顑颔而殁。乡人建仰德祠祀之。祠在川沙城。乔镗是川沙人，长期活动在浦东川沙地区，后来被流言蜚语所害，冤屈而死，乡里人还为他在川沙建立祠堂。看来，这位乔镗先生与上海县城没有关系或关系不大。《同治上海县志》还说，乔镗的儿子叫乔木，字伯梁，随父亲抗击倭寇，隆庆二年（1568年）考取进士，官吉安太守、福建参政，致仕后回川沙老家。乔木的一个儿子叫乔拱辰，字元恪，在京城做官；一个叫乔拱宿，“授光禄寺署正，擢两浙盐运副署运使”，还有一个儿子叫拱璧，字榖侯，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进士，官至南京兵部郎中、湖广佥事。大概是乔镗的曾孙，也就是乔拱辰的儿子乔炜时，才迁居到上海，此见于明末清初上海人叶梦珠《阅世编》的记录。毫无疑问，“乔家栅”地名应该与乔家有关，但是与乔镗抗击倭寇的屯兵之处毫无关系。
▲ 填浜筑路后的乔家路，右侧是乔家路234号九间楼
顺便补上一句，许多人以为“乔家栅”的名字与军队营地有关，实际上，“栅”在上海方言中念如“se”,通常指一种低矮的栅栏，木制的“栅”叫做“木栅栏（沪音念如se le）”，竹制的叫做“竹栅栏”，铁制的就是“铁栅栏”，实际上就是围在住宅四周的篱笆。以前，上海称之为“栅”的地名还不少，如《同治上海县志》：“白栅。虹桥西南，在南者为'大白栅’，北者为'小白栅’”，在19世纪80年代的上海地图上还能找到“大白栅”和“小白栅”，又如，现在浦东的张江以前叫做“张江栅”，现在一些当地的老人还是这样叫的。《光绪五年南汇县志》：“张江栅，邑北七十里，一名古桐里。乾隆丁巳进士黄槐居此，廛肆约二百余家。相传，明隆庆时有张姓者，创建市舍，故名”。可见，上海地名中的“栅”与军事屯兵没有直接的关系，只是有栅栏相围的住宅而已。
乔家浜与乔家路
历史上的上海乔姓中还有一位著名的人物，那就是乔一琦。《同治上海县志·卷十九·人物二》：乔一琦，字伯圭，号原魏。懋敬子。性倜傥任侠，貌奇伟，臂力过人，善驰马、击剑，开五百石弓左右射，人称“乔公子”。万历三十一年武科举人。巡抚周孔教檄练兵孟河，孟河故盗薮，闻一琦至，遁去。御史某，奇其才，荐授辽东广宁卫守备。寻移驻滴水崖。时，经略杨镐四路出师，令刘綎为南路右翼，綎，故宿将，遇一琦，恨相见晚。杜松者，亦老将也，过綎，以得士贺。会选军锋，綎曰：“是无如乔公子者。”乃署一琦游击将军，以壮卒五百人监朝鲜，军入宽奠口，与大兵遇，数十战复合朝鲜军于富察之野。数日，怪綎、松等不至，遣骑侦之，则已溃，綎、松等皆战死。一琦大惊，还，转战至滴水崖，军亦败。一琦中流矢，走入朝鲜营，据固拉库崖，其帅姜宏立、全景瑞，已率众降，一琦顾前锋盛勇曰：“吾不负天子。”下马望京师再拜，投崖死。……国朝乾隆四十年，赐谥“忠烈”，祀忠义祠。
乔一琦的父亲叫乔懋敬，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进士，官至广西右布政使。乔一琦是万历三十一年武科举人，奉命出征朝鲜，兵败后，投崖自尽，由于职位太小，并没有得到政府的嘉奖，一直到明朝灭亡后的清乾隆四十年，因为朝鲜有事，才被清朝的皇帝褒奖，这也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事情。乔一琦家族是上海的望族，有的人说，上海城里的“乔家路”就是以乔一琦的住宅而得名。
历年的《上海县志》没有关于“乔一琦”住宅的记录，《同治上海县志》：“查《乔氏家谱》，一琦只一子，名桓，由武科官至右府都督，加太子太傅，赐玉带。国朝，以原官待诏，归家祭祖墓，暴病殂。”作者还查了《松江府志》，《府志》本来有“乔桓”的传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乔桓”的名字被删除了，于是，人们对“乔桓”的死因产生了疑问，当然，乔一琦后裔的日子不好过。看来，这个“乔家路”与乔一琦的关系也不大。
乔光烈宅，在化龙桥西，中为“最乐堂”。明乔一琦书额。《同治上海县志》中记载，乔光烈是乾隆二年进士，官至河南、甘肃布政使，有政绩，著有《最乐堂文集》。还说：乔光烈，字敬亭，号润斋。祖恩。生有至性，九岁即知孝养，诚笃好善，重然诺，以服贾致饶。常于冬夜瞯愁苦家，投以银，不使知。卒年八十三。所谓“以服贾致饶”就是“经商发财”，看来，这位“乔老爷”除了做官，还会经商。这位“乔老爷”靠经商发了大财，但是，他的心地善良，经常接济穷人，乡人十分感恩。1924年出版的《上海轶事大观·乔家浜之命名》中说：“乔家浜，纪念光烈乔公者。先烈少贫困，然知孝养，诚笃好善。后业商……后居临浜，后人遂名乔家浜。今浜已填平矣”。《同治上海县志》还说：“一琦天才绝世，于书无所不窥，诗古文皆奇警超拔。少时，以侠行入狱，即狱中学怀素书。比岁，得白，出而书已成，有碑刻行世。”原来，乔一琦虽是一介武夫，但是，写的一手好字，乔光烈住宅的“最乐堂”就是乔一琦题书的。
▲ 1884年地图。薛家浜是黄浦江的支流，也是流入上海城里主要的河流之一。原来的小南门外是粮仓，小南门外有外仓桥街、南仓街、里仓桥街等均得名于这个粮仓。乔家浜这是薛家浜的一小段的俗名
▲ 1947年地图，乔家路弯弯曲曲，是填浜筑路留下来的痕迹
《同治上海县志·卷三·水道上·桥梁》在记录上海城里的桥梁时说：“跨郁婆浜者为化龙桥、绣鞋桥在药局弄”。现在的“乔家路”是填薛家浜的一段筑的马路，“郁婆浜”在《同治上海县志》就失去记录，不过，《同治上海县志》在记录“中心河”时说：“又一支从亭桥直东，为'运粮河’，稍折北而止。”作者在这里加了一段注文“按：城内运粮河不止此，郁婆浜通绣鞋桥者，北首民房下有大沟，东折至水仙宫石墙根，名'运粮河’。”原来，在明朝的时候，在现在的小南门外有一个粮食仓库，叫做“南水次仓”，简称“南仓”，是政府储存粮食的地方，所谓“水次仓”就是水路可以到达的仓库，征收的粮食通过陆家浜、薛家浜进入粮仓，清初，沿海战争频繁，这座设在城外的粮仓多次遭到抢劫，于是就搬到了小南门内（现在的救火联合会旧址就是利用这个粮仓的土地建立的），于是，在小南门外有多稼路、外仓桥街、南仓街、里仓桥街等，都是当年这座粮仓留下来的痕迹（现在的南码头和董家渡以前叫做“南仓渡”和“北仓渡”，也是以这个粮仓得名的），“郁婆浜”就是南仓的“运粮河”的一段，由于粮仓废了，到了同治年间，它只剩下一条“大沟”，成了“臭水浜”，于是被填平筑路，就是后来的“药局弄”。《同治上海县志》附有地图，由于地图不是按现代的测绘技术绘制的，只能知道化龙桥的大概位置，大概就在现在巡道街与药局弄的乔家路一带。所以，《同治上海县志》讲“乔光烈宅，在化龙桥西”，就是在现在巡道街与药局弄中间的乔家路上，至于具体的位置，看来是无法考证了。
▲ 乔家路74号邵万生。不过，这个“邵万生”是建国后的，门头也是“假货”
另外，薛家浜是黄浦江的支流，在现在的南码头附近引黄浦江水向西北流，在小南门水门进入城里，走向大致上相当于现在的油车码头街、薛家浜路、乔家（浜）路、凝和路、尚文路，“乔家浜”只是薛家浜一段的俗称，当然，“乔家浜”的名称与这里曾经兴旺发达的乔氏宗族有密切的关系。
乔家栅、乔家路留下来许许多多的故事，这些故事也是文化遗产，如何讲好这个故事，同志尚需努力。
本文转自《上海老城厢》2021年第三期，金志明主编，上海文化出版社1947年9月出生于上海。1983年大学毕业后即入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参加筹建今上海市历史博物馆。从事上海历史，中华文化风俗历史研究。现任上海市规划委员会咨询委员会委员、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委员会委员等。已经出版的著作有《外滩的历史与建筑》、《上海租界史话》、《上海洋场》、“薛理勇说老上海丛书”等约六十余本；主编《上海文化源流词典》《上海掌故大词典》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