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婆婆这世上的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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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回放：进城的婆婆｜那位给你洗内裤的乡下女人不见了（之一）
你婆婆和你爸（之二）
公公来了：你婆婆死哪去了？（之三）
6
田文迎在小区门口，引导着昌河车开到楼下。
车门刚开，陈明堂迎上去和亲家公握了，又和田文老舅握了，这当儿朵朵扑进爷爷的怀里喊着高翘呢高翘呢，那边儿叔叔田武从车上给她取了下来，朵朵高兴坏了，真的做了呀？
田文给两位司机散烟时有点发愣，父亲他们看上去兴高采烈，像是有什么喜事一样，他们不知情？等司机揭开车座后门，他一下明白了，他们真的不知情。
竹篮里安静地卧着“福寿鸽”，发面做成鸽子样子的面团，蒸好之后，周身用桃红点了。看见这福寿鸽，他不用看日期，就知道父亲他们来给母亲过寿，这让他惭愧，他竟然不记得母亲生日。
老舅问，你妈好着吧？他说，好着咧。老舅说，咋不见呢？他说，出去玩啦。他撒谎撒得脱口而出，这有点意外。好在岳父不说什么，朵朵又在远处，田武正在教她踩高翘！
两位司机不肯上楼，说要回转。田文就说在外面吃个便饭，司机也不肯，说回去石堰还有两个人等着，田文给车费，司机说已经给了。田文还是递了二百过去，乡里乡亲的，没请你们吃饭！司机推辞了一下，接了。等车开走了，父亲责怪田文不该另付，司机等的就是一下，只消说一句，路上开慢些送走就好了。
从车上卸下的东西摆了一地，新挖的土豆，茄子，黄瓜，辣椒，腊肉，还有两对粗壮的红蜡烛，母亲的红棉袄，看上去喜气洋洋。田武跑过来，一起提了东西上楼，田文招呼父亲和老舅洗脸坐下喝茶，田武又下楼，朵朵等着还要学踩高翘。
岳父和父亲飞快地聊上了，田文给饭馆打电话订座位，老舅拦住不让订，说晌午吃碗面就行，晚上随你安排，今日你妈六十大寿嘛！你几个老表本是要来的，那司机只留三个座位，自己揽了两个客，可气人！又说，叫你妈早回来嘛，这多半年没见了！
田文诺诺着上到顶楼，打电话要小竹回来，今天母亲六十大寿，老父和老舅来给母亲过寿的，要她先不动声色，能瞒一会儿是一会儿，类似的话又跟岳母说了。岳母答应，她来维稳。
没多大一会儿，小竹买了菜回来，见过公公和老舅，说婆婆跟她妈一起去东湖转去了，坐车去要两小时，回来也要两小时。公公说，要是等着我们一块去多好。小竹笑着说，要是晓得你们要来，今天就不去了。公公说，打了几个电话，没见人接嘛。
田文直说这事怪他，午睡嫌吵，拔了电线，又忘记接上。父亲说，多亏武子记得你手机号，不然来了还进不了门。说着，要田文领老舅看看房子。老舅说，听你妈说你的房好，房顶还能种菜，是得看看。父亲坐在那里没动，神色里有些自得。瞅着他们上楼这才收回目光，问起亲家公的身体，直说不够人，住院都没来探望。陈明堂说，这回住院，多亏你屋桂花照顾，我都不晓得哪辈子积的福，让亲家母经管。
陈小竹从厨房探出头说，这是真的，说是接妈来玩，差点把妈累死了，要接送小的，又要照顾老的。这话说得公公高兴，又夸小竹懂事，不嫌婆婆一身土气丢人现眼。小竹正想说句什么，却听着老舅在楼上喊，公公起身上楼。
等亲家公上楼，陈明堂悄声跟小竹说下楼去看看朵朵。
刚下楼，田武站在门口，瞅着门禁却不知从哪儿下手。陈明堂打开门，田武的神色有点不对，叫了他一声叔，错身准备上楼。他喊住田武，直截了当地问，你晓得了？田武点头。他说，先不跟你爸你舅说好不好？田武愣了一下说，我问我哥咋回事，怎么把我妈给丢了？
他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让田武不要太着急。田武来一句，又不是你妈，你当然不着急。噎得他不知说什么好，不过，他还是把门推开，请田武上楼。
父亲和老舅坐在楼顶，田文一边站着。父亲问，你妈在这边儿，接送朵朵没闯红灯吧？田文说，一次也没有。
父亲呵呵笑着吹嘘起来，那都是因为我训练得好，好歹多年前我也在城里干过活嘛。你妈最远只到过县城，咱那县城让山挤成一个道道，只一条街道，就觉得大城市跟县城长得差不多，我批了她几回，她不当回事，可真气人。有一回我到镇上买了三个胶盆子回来，一个红的，一个绿的，一个黄的，我给院坝钉了三个木桩，把三个盆子给顶着，又铲了几铣柴火灰，画了横道，我练她过马路，用手电照着红盆子，喊一声停，她停，又一照绿盆子，喊一声走。你妈开始不情愿，我说城里汽车像蚂蚁，你过马路不看红灯绿灯，不过人行线，你让车撞死了算了，可你还牵着朵朵。这下把她吓坏了，积极得很，后来我懒得训练她，嘿，人家自家练，可用心啦。
老舅笑起来说，姐夫你也别吹了，你到城里衣裳口袋总揣了粉笔头儿，一出门，就在在墙上划个道道，结果让戴袖章的人逮住了要罚十块钱，乖乖的交了。父亲也笑了起来，我这个法子是学狗的，走几步尿一泡。
这时田武上来了，瞅了田文一眼。田文明白了，示意他别做声，说，田武，你看妈种的菜园子……
过了一会儿，小竹喊着吃饭，弄了六个凉菜，中间放了一碗油泼辣子。田文问老舅问白酒还是啤酒？父亲接过话说，早上四点钟上车，来几盅白的解乏！又问，朵朵和他外爷咧？小竹说，他们才吃没多大一会儿，不管他们。
田武说是头晕不喝，父亲不依，一斤的量到你哥这儿来了，这做起礼来了？！田武只好也就满上。老舅问，你妈晌午在哪吃饭？田文说，就在外面吃。田武咳嗽了一声。
父亲显然开怀，不停地说话，问田文母亲把朵朵照顾得好不好？小竹一迭声地说好，把朵朵喂得像个小猪。田文也说，妈来了，朵朵简直活了命，彻底把小竹给解放了。父亲笑说，看把你妈能的，给朵朵做了些好吃的嘛？
小竹说，朵朵不喝白粥，打她也不吃，妈来了，把青菜叶子切成丝儿，下在粥里，朵朵一看眼睛都绿了，呼呼喝掉一碗。不肯吃面条？妈切了葱未，盛了面，又添了汤，撒一层，朵朵一下就喜欢上了，吃着吃着还有惊喜，妈还给在碗里藏个合包蛋！妈会想也会做，把豆腐切长方小块，不厚不薄，微煎，翻面煎，微黄又添到砂锅里，倒些豆浆，小火炖着，然后放盐放葱。又把白菜叶子洗净，用开水烫一下子，铺些肉馅，卷起来，切成一节一节的，凑码在碗里，蒸一刻钟，倒扣盘子碗上，给它翻过来吃。还把油条，切成一节一节的，把瓤子掏出来，只留个空壳。把豆腐切细丁，再打几个鸡蛋，和豆腐末拌好，装进油条壳子，码在烤盘里，放在烤箱烧，真是好吃……
父亲嗬嗬笑起来说，在咱们那儿过红白喜事，你妈是大厨嘛。
田武忽然干呕了一声，冲进卫生间。父亲让小竹下面吃，不喝了。田武在卫生间待了蛮长时间，出来眼睛红红的。
父亲不知道田武有心事，批评他不顶用，这么好的酒竟然喝吐了。田武叹气，捧了碗吃面。饭毕，要嫂子收拾床铺，让父亲和老舅休息一会儿，又拉了一把田文说出去转一圈。。
出了门，田武责怪田文，妈不见了，还有心思坐在家里喝酒。田文说外头有几十人在找妈，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田武吼道，搞了半天，根本是忘了妈的生日！你出差在外，嫂子带朵朵准备去玩，把妈一个人丢在家里。你在城里把日子过洋了，不知道在咱们那儿，六十大寿是多要紧的事？现在倒好，妈不见了，你还不瞒着，纸能包住火，下午妈不回来，怎么收场？更何况现在还不知道妈的死活！
田武两行眼泪下来，田文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俩走在街上，正午的阳光那么真实，看不见影子。
7
陈明堂去了西门，门房保安并没有留养犬的名单，但对那只叫火锅的小狗印象深刻，说，那么小，不够做火锅嘛！说是狗主儿应该住23栋，如果没有，24栋错不了，至于秦奶奶，保安没印象，小区老头老太成堆，都一个样子。
他去了23栋，让朵朵在楼下等着，一户一户敲门，说找胡太婆，她家有条叫火盆的狗，许多人只是摇头，然后啪的一声关上门。上到五楼，听到小狗汪汪不止，狗汪汪声中两人吵架，男的暴跳如雷，女的河东狮吼。本来狗叫声让他激动，可人吵架又让他迟疑不决，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敲了门。
门猛地开了，一个男子冲着他吼，没听着正在吵架吗？他嚅嚅着说，对不起，实在事出有因，请问胡太婆在家没？男子许是看他一头白头发，语气和缓下来说，不在家。他说，是不是出去玩了？男子说，你问这干啥？他说，我想问一下她，李太婆跟她在一起没有。男人说，那你打电话啊。他说，李太婆没拿手机。男子报了电话号码。
下到楼下，11位数字像烧熟的土豆冒着热气，他拔了出去，电话接通了。胡太婆说她在公园，他问李桂花跟她在一起没？胡太婆说，没有啊，昨天她跟秦太婆出去玩了……
他没来由咳嗽起来，扯得伤口痛起来。他等痛感过去，打秦老太的手机，响了很久，不过总算是接了。秦老太一口陕西口音：你谁嘛，找谁嘛？他立刻用陕西话说事儿，那边朗朗地笑起来，嘿，你找亲家母呀！这话在陕西一些地方，带着暧昧的底子，他也笑起来。
忽然，他听到李桂花的声音，她显然吃惊，急促地问，家里没啥事吧？陈明堂认认真真地说，没啥事，我刚好遇到胡老太，你现在在哪？
李桂花问了一句，秦老太在旁边大声说，还有两站路。他的心像是开鼓风机，冲着朵朵喊一声接奶奶去。
他和朵朵站在路口，看着李桂花提着几个青玉米几个莲蓬走了过来，朵朵丢上高翘冲了上去，呜呜哭了起来。这一哭，把李桂花吓着了，咋了呀朵朵，你不跟你妈一块玩去啦？朵朵抽泣着说，堵车没有去，你怎么了跑了呀？
李桂花隐约知道她这是闯祸了，抹了一把眼睛问陈明堂，没啥事吧？陈明堂点点头。她叹口气说，我就是个睁眼瞎，从你那边回来，遇到秦大姐说要到乡下玩，问我去不去，我想了想就答应了，一个咧，小竹和朵朵要出去玩，二个咧，我也想去看一下庄稼，大半年没见成片的庄稼，心里空落落的。三个咧，我买了点纸钱，想给神仙还个愿……
陈明堂说，出去转一下好，今天你过生日咧。李桂花愣了一下说，我生日早都过啦，如今的日子多好啊，天天都是过生日嘛。她打马虎眼儿。
他们从巷子朝回走，陈明堂不揭穿她，也没说亲家来了，奇怪的是，朵朵也没说爷爷来了。
他们，慢慢地走过巷子。
陈小竹安排好公公和老舅午休这才下楼，忽然看见他们，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她给田文打电话，给她母亲打电话。
她母亲说，赶紧订饭馆，定六桌，通知外面找人的朋友都别走了，好好喝一场酒，别提找人的事情，就说都是来祝寿的！
8
赵兰鼓动李桂花穿她给买的那条蓝裙子，这六十大寿，总得比以前不一样？这让桂花有点不自在，不过田老头子一个劲的说好，她索性穿上。也挺合身，可小竹觉得总有点不对劲儿，一拍脑袋，原来婆婆缺个胸罩。她轻轻地跟婆婆说了，桂花一下脸红了，乡下老女人谁系那东西！
小竹不容分说拉着婆婆的手要上街买，这东西得试呀！桂花的手抓着房门不肯去。最后还是田文说了几句，这才同意去。
小竹不光给婆婆买了红色内衣，红袜子，还有一条红裤带，说这边讲究这个！这下子让李桂花更扭捏了，直说我一个老婆子，花这钱干啥呀……
满满六桌子客人，老舅一定要点上红蜡烛，一根刻了年年有此日，一根刻了岁岁有今朝，在老家，这样才是过寿。几位长辈坐一桌，不时有人来敬酒说，长命百岁永远健康，这让桂花有些慌张，这么多年，她习惯了坐在角落里，不想今天成了主角。她端起酒盅，并全不喝，老头子不依她，要她喝个干净。因为他过六十大寿时，她就是这样干的。她喝了一阵，嚷嚷着不敢喝了，田武来代，田武好酒量，盅盅见底，一屋子人喝采！田武把自己喝醉了。
饭毕，田文搂着田武回家。父亲和老舅也是兴高采烈，直说没想着田文给她妈办这么洋气的六十大寿！
李桂花悄声问小竹，晚上住宿怎么安排啊？赵兰接过话说，去我那边住吧，老家来人了，这把明堂高兴坏了！李桂花说，又要麻烦你。赵兰说，桂花姐呀，都是一家人嘛，咋说两家话，我有时嘴上没收关，你可别见外呀。李桂花指着嘴说，你看我嘴上有收关没？都一样嘛。赵兰大声说，桂花，你快唱一个！陈明堂也说，今儿高兴，唱一个！
李桂花愣了两愣，扯起喉咙唱了起来：世上没有……没有流不出的水，没有搬不动的山，没有钻不出的窟隆，没有结不成的缘……
这一唱把老头子震住了，瞅着桂花嗬嗬笑说，看把老婆子给能的！哎呀，都能演小品了。
桂花说，亲家说让你们上他们家安歇咧。老头子说，好嘛，不如早点去，跟亲家谈家常。
这般，赵兰和陈明堂起身，招呼老舅和田武出发。陈明堂忽然折过身子去了卫生间。赵兰看了一眼，嘴角有一点笑意。
朵朵忽然跑上来，扯住爷爷说，不许去！
赵兰问，为啥不让爷爷去啊？
朵朵说，让爷爷跟奶奶睡一起！
几个人面面相觑，接着笑了起来，显然，都没把朵朵的话当回事。等陈明堂出来，几个大人提脚就走。
朵朵再次扯住爷爷，下命令似的语气，不许去，跟奶奶睡一起。
小竹吃惊地看着朵朵，朵朵大声说，你们那回要给我分床，说小朋友要独立，要一个人睡。我说，你们都是大人，为什么要两个人睡？你说，你说，爸爸妈妈都得睡一起呀……爷爷来了，就得，就得跟奶奶睡一起！
这一幕出人意料。
这般，他们转过身在沙发上坐下，都想说点儿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田文手机响了，一个男子说，我看见一个人非常像你要找的人。田文问，在哪儿呢？那人说，就在街上啊。田文说，哪条街？那人说，先不管哪条街，启事上说有重谢算不算话？你把我账号记着……田文一声怒吼，去你妈的！
这个电话给田文提了个醒，他想等父亲母亲安顿好了，他得上街去找那些寻人启事，然后，一张一张揭下来。
（全文完。多谢今夕，多谢各位。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向为佳事，行囊瘦身，莫忘“今夕”！）
本连载由店主“今夕”特别赞助
世界太美，我们都是想看看
常常，背着鼓鼓的行囊
这下好了，这些必备的干净的
它们被压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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