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喜欢放声歌唱
冬天到来之后,是不能走进一个叫做“故乡”的村庄里的。春、夏、秋三季可以,唯有冬天不行。冬天的故乡不认得归人。我就曾经在某个冬天时候走回到村庄里面,迎面而来的是从东往西刮过来的风,风比故乡里的亲人更先知道我的到来。
风是从东面第一家门前的杨树梢上开始刮过来的。它大概是夜晚就住在杨树的枝条上,尘世里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过来的时候,才将这股风唤醒。它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刚刚睡醒了一个懒觉,它伸伸胳膊蹬蹬腿儿,才想起这一天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就在它做着这些动作的时候,它身下的杨树枝子也跟着颤了几颤。是时候该动身了。这股风就看似慵懒实则很是迅猛地一个转身,就抽离了这棵杨树。它跳跃到附近的另外一棵杨树的枝头去了,你以为它会在那里待上一会儿吗?不。它马上又调皮地跑到第三棵树上去了。
风窜过来窜过去的,很快就窜到了村西头。村西头住着的是全村最贫困的一户人家。这家人还没起床,就听见有声音在“笃笃”地敲门了。男主人打着哈欠去开门,以为是有人来。开门一看,日头都升得老高了,四周却一个人影都没有。“是谁敲我家门啊?”他大声地问过去,可除了他的回音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才不会晓得是风来扣他家的门的。风敲过门之后就藏起来了,藏在哪里呢?只有风自己知道。
我走进村庄的时候,正是这风敲过这户人家的门之后,风看见了我,所以藏了。它以为我也找不到它,其实,我看见它从这户人家出来之后就躲在了一个柴禾垛后面了。只要我上前去抓一把,就可以抓住一缕风,就可以把这缕风装进兜里,给我的亲人做个见面礼。可我想了想,并没有去这么做。风都不认得我,我为何要去抓住它。抓住一束阳光都比抓住一缕风更实际些。何况,大家都在躲着这风,我为什么要去靠近它呢?
我不再理会这风了。我走进村子中间的一户人家里面去。那里原是住着我的童年、青春以及我的亲人。我走进去,想像风那样去叩开门板。可我手指的力度竟然赶不上风的劲头大。门板始终站着,不说话,连回音也不给我。我才忽然醒悟。我的亲人早已经搬离了这里。这里住着的是墙缝里数不清的白蚁,它们正在一点点地往外搬着我的“家”。这里住着的还有我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某些生物,它们吞食着、消化着我的“家”。而此刻的我,则成了无家可归的路人。
这是冬天的早晨啊,我站在“家”的门外,想要说什么,却找不到听众。想要做什么,却无法伸开手脚。我就那么独自地站立了一会儿,直到温暖的阳光融化了我肩胛上的一粒冻土。我才忽然惊醒,我才觉得自己该离开这里了。趁着那股风还没有找到我,趁着整个村庄还没有完全苏醒,趁着这里的草木还没有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