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读诗》006号：《事实的诗意》（伊沙）
《事实的诗意》
□ 伊沙
三八线
不是一条线
它有4公里宽
南北朝鲜划定的
非军事区
60年过去了
成为世界上
最成功的动物保护区
【南人评诗】
伊沙的名作太多了，但最出名还是《车过黄河》《饿死诗人》《结结巴巴》，其他名作，喜欢的都不够聚焦、不太集中。
于是我突发奇想，能不能选出一首代表伊沙独特创作品质，可以名列第四甚至能够挑战前三的标志性作品？
综合分析“老三篇”的特点，发现了四大共性：口号性、标榜性、叛逆性、多义性。有了这个标准，就等于提取到了DNA，再找“老四”就容易了，于是，我挑到了这首《事实的诗意》。
“事实的诗意”，既可以算作伊沙前期诗歌写作的经验总结，也可以看作是伊沙新世纪诗歌写作方向的进一步坚定。
这首诗与《口语诗论语》互为印证、相得益彰，意图或企图由标题直接提出，明晃晃，亮闪闪，路标一样，直指未来。
“事实的诗意”，这种决然与坚定，由一首诗来完成，更显一种态度，更是一种世界观、价值观使然，它与《口语诗论语》一道，正式宣告伊沙“朴素的、试验的、早期的”口语诗写作的结束和“丰富的、坚定的、成熟的”口语诗写作的开始，标志性意义想藏都藏不住。尤其是近期有关口语诗写作的争论，更加夯实了伊沙的选择。
当然，要让这首诗真正具有“事实的诗意”之“标杆性”地位，必须对其表述的事实及呈现的诗意进行精准解析。
在表述的事实方面：
（1）“三八线”是事实，更是事实的提炼。
“三八线”本身就具有强大的世界性（初期为朝韩内战，后卷入以美国为首的多国军队以及中国人民志愿军，此次战争世界广泛关注）、历史性（伤亡说法不一、战争胜负及机理仍未搞清）、延展性（战争遗留问题、朝韩局势走向）以及未来的不可预知性（半岛无核化引发多国博弈等），这些丰富的内涵都用“三八线”一言带过，是事实，但绝不是简单的、表面的、无深度、无内涵的事实。
（2）“动物保护区”是事实，更是事实的提炼。
“动物保护”的能指与所指之间蕴藏着巨大想像空间，具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所指动物，实指朝韩民众？所指朝韩民众实指动物？所指安全实指更大危险？所指危险实指安全？所指当前安全实指新冲突暴发后的更大危险？
这似乎像“薛定谔的猫”（不了解请“百度”），是一个不确定的状态，有点混沌。
通过分析，我们对“事实”会有更新的认识：
（1）口语诗的“事实”除了文本表达的事实——字面事实，还应包括读者阅读时被唤醒的相关经验和事实——唤醒事实，以及内心生发出的联想、猜测——想像事实。
既有物像，又有心像，才是全部的“事实”，完整的“事实”。
（2）选取“事实”并不简单，这些“食材”必须具有厚度和张力，简单的、表面的、无深度、无内涵的“食材”（“事实”），既没有营养、也没有水分、更甭提味道，根本做不了一桌菜或是一道菜。把这些“事实”硬着头皮写成诗，就跟写日记、做报告、记流水账差逑不多，内容会干瘪得像八十老太的乳房。
无法承载诗意的事实，就无法实现事实的诗意。必须让事实有空间，至少要有承载和呈现诗意的空间。
在呈现的诗意方面：
三八线的“非军事区”指向与“动物保护区”的事实形成了碰撞，生发出了丰富的诗意：
（1）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2）这到底是在保护动物还是在保护人？人类是否需要重新回到动物？
（3）这种“保护”需要“保护费”吗？涨过价吗？收到过钱吗？赚了还是赔了？
（4）“三八线”是朝韩“蛋”上“缝”，苍蝇不钉无缝的蛋。
（5）大国甩动“三八线”，朝鲜、韩国在跳绳？
（6）政治家、军事家们弄出一条“三八线”捆住自己，最后被自由的动物们无情解构，像不像笼子里的动物和笼子外的人类互换了位置？足够荒诞吗？足够后现代吗？
如此众多的联想（这只是我能想到的，你可以续写），使得这首诗的指向不断放大，形成了开阔的空间和诗意。这些诗意是厚实的、丰富的，是刺痛的、久久喘不过气来的，是荒诞的、解构的、后现代的。
因此，事实的诗意说起来非常简单，操作起来非常困难，这等于手无寸铁对决，一拳要将对手打翻在地（事实），观众们连声叫好（表面的诗意），影像回放时“哇！一拳正打在铁布衫的罩门（死穴）上（内在的诗意）”，大家说容易吗？
知识分子不写口语诗，因为洋枪洋炮和“舶来的”香水确实可以招人、撩人、蒙人、装逼。不让用，等于要了他（她）们的命。
还有一些不愿或是不敢写口语诗的人，也许深谙“大道至简、大音希声”之道，廖廖数言就要直刺真相和核心，功夫还没有练成。这种，不强求。
如果的确有人打着“口语诗”旗号写着“口水诗”，那只能说他低估了口语诗，或是只学得了几招花拳绣腿；也有些师傅本身就是老顽童、老不正经，一直瞎玩，没教过徒弟几手硬招、实招、绝招，那是为师不尊，需要学伊沙和《新诗典》，及时引导，免得徒弟们走火入魔。
此外还有写着口语诗后来上了别的道儿的，那不会是去练“九阴真经”或“葵花宝典”去了吧，师父带头走火入魔、挥刀自宫，哪还顾得了徒弟？不说也罢。
围观和议论口语诗人，好比路人围观丐帮，洪七公和小乞丐都是乞丐，手里都拿着一根打狗棒，外人看到的只是老乞丐和小乞丐，没有分别，但武林高手们自然知道绿竹杖的厉害，更忌禅洪七公的武功，而一些“坏人”或是“疯狗”不知深浅，跑上来乱咬甚至还想“操谁”，结果反遭一顿痛揍，那是活该；但原本在丐帮里的小乞丐跑出去了以为练了更厉害的武功想和洪七公叫劲，那就不是找打了，而是该打！唉！
说这么多，都因为诗，口语诗。
最后给大家引出三首诗——
《张常氏，你的保姆》
伊沙
我在一所外语学院任教
这你是知道的
我在我工作的地方
从不向教授们低头
这你也是知道的
我曾向一位老保姆致敬
闻名全校的张常氏
在我眼里
是一名真正的教授
系陕西省蓝田县下归乡农民
我一位同事的母亲
她的成就是
把一名美国专家的孩子
带了四年
并命名为狗蛋
那个金发碧眼
一把鼻涕的崽子
随其母离开中国时
满口地道秦腔
满脸中国农民式的
朴实与狡黠
真是可爱极了
（1998）
《鸽子》
伊沙
在我平视的远景里
一只白色的鸽子
穿过冲天大火
继续在飞
飞成一只黑鸟
也许只是它的影子
它的灵魂
在飞 也许灰烬
也会保持鸽子的形状
依旧高飞
（2000年）
《人民》
伊沙
你没有见过人民吗
那请在夜间
来西安
第二住院楼
二层小卖部外
冰凉的地板上
密密麻麻
睡了一地人民
他们来自全国各地
将自己的亲人
送入这西北最好的医院
须用7天才能等到床位
再用7天才能等到手术
三用7天才能等到出院
一部分人等不到出院
散尽家财
耗尽心力
在这里
将亲人送上天堂
（2017）
为什么没有从这三首诗里选，对照开头提出的“口号性、标榜性、叛逆性、多义性”标准，叛逆性和多义性这三首都有，口号性和标榜性这三首都没有。这是伊沙写出的好诗，但并不具有显著的伊沙品牌特性。
至于《张常氏》被官本追捧，那是“厉害了，我的保姆”在作怪，《鸽子》上升势头强劲，那是伊沙兄写了一幅书法也叫《鸽子》，哈哈！
我坚持将《事实的诗意》列为伊沙第四大名作，这事儿能不能成，我做了该做的，就看你们的了。微信时代，你们知道咋办。
【诗人简介】 伊沙，当代著名诗人，作家，评论家，编选家，翻译家。1966年生于四川省成都市。198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于西安外国语大学任教。已经出版各类著作六十余部，获多种诗歌奖项，应邀出席在多个国家举行的国际诗歌节。1998-2001年，在《文友》等刊物开设《世纪诗典》诗歌点评月专栏；2011年迄今，主持《新世纪诗典》诗歌点评微专栏，均产生较大影响。
往期浏览：
南人读诗004：《很少有哪一个少女的身姿不被乐善桥曲线无情解构》（任洪渊）
备注：《南人读诗》专栏自行从各公众号诗歌中选择作品解读，不接收自由来稿。
延伸：南人诗集《黑白真相》（主播：芳心许卿）
南人，男，江苏泰州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2000年创办诗江湖网站。作品入选《中国先锋诗歌档案》《新世纪诗典》《当代诗经》《中国新诗年鉴》《中国诗典》等，出版有诗集《最后一炮》《黑白真相》《致L》等。获磨铁诗歌奖2017年度十佳诗人奖；诗集《致L》获第二届《诗参考》杂志十年优秀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