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字画未必雅

家居无字画，必是俗人家，有字画未必就是雅人家。

文震亨《长物志》说，文人书房应清雅，弄一盆“开得甚是烂熳”的瑞香来，岂非喧宾夺主？西门庆书房“雕绘文饰，以悦俗眼”，称雅者——四轴山水，以文人眼光，也属俗物。屠隆《考槃馀事》云，文人书房挂“单条”最合适，挂对轴已有损雅致，若四轴，便是俗不可耐了。

心为绪使，性为物迁，画之于人，各有本情，与文人审美异，民间自有其一套目光。中堂所绘，或三星，或关公，或钟馗，再配以对联一副；四轴者，或四季山水，或四美人图，或四君子图，不一而足。再则，内容趋利，多讨口彩，色彩偏浓，艳丽夺目，写真描摹，毕肖毕现，尺幅也大，一目了然。

文人与大众审美相去甚远，就文人画而言，以形写神，诗画一律，画中有诗，境生象外，笔精墨妙，不知所然，以气韵求其画，形似在其间矣。画留三分空，生气随之生，书画只是其书房点缀，除此之外，尚有商周青铜、秦汉砖瓦、唐宋瓷器、明清家具陈设，既如此，无需多，尺幅自不会大。古人书房尚小，周紫芝《蝇馆落成赋》序云：“静寄（周自号静寄老翁）老人晏坐，有室狭隘褊小，仅容吾膝，名曰‘蝇馆’。客问其所以名者，曰：‘昔楚襄王命宋玉作《小言赋》，其语有云：馆于蝇头，燕于毫端。烹虱脑，脍虮肝。会九族而同嗜，犹委余而不殚。今吾室类是，故命曰蝇馆也。’”虽曰蝇馆，只可容膝，却聚文气，动之为风，散之为云，敛之为秋，舒之为春。

仄陋无关幽雅，葛立方《旷斋赋》述其书房四周环境：“山横云卧，波渺天接，鸥沙雁浦，清入目睫。吾将陈雷乎明秀之绝景，而研桑乎闲中之日月。及吸尘象，结小栋宇，兰欀药房，皆中规矩，碧绡耀棂，玄箔垂户。是为山人处士之庐，又何殊豹隐于烟雾也哉！”慕容彦逢《双楠轩赋》也有记录：“予之为轩也，双楠在前，环以茂林，来清音于南涧，挹爽气于西岑。方春之阳，予楠向荣，萌芽葱蒨，错以琼英。入夏扶疏，芘我墙屋，翠阴正繁，秀色可掬。商秋既肃，凄兮向雕，凝露丹叶，凉风韵条。凛凛隆冬，雪景尤胜，玉干高耸，瑶枝互映。四时代谢，此景循环，载欣载瞩，独寐寤言。罇中芳酒，畅予情澜，劝言酌之，亦既酡颜。”雨送添砚之水，自遣释怀；竹供扫榻之风，心有所托。长守山林，未必守的真山林，长亲蓑笠，未必亲的真蓑笠，画中山林蓑笠也。苍藓盈阶，落花满径，松影参差，禽声上下，幽雅环境衬托幽婉心境。

见而悦之，悦之而不自知，书画也幽雅环境之一部分，乃纸端风景。画随心动，含蕴哲理机趣，心随画生，寄寓人生哲思，不亦精神寄予之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