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凉《水莲》
衢州有曲生者，雅善音声，清朗横绝，眉毫鼻吻间，颇生豪侠之气。生好优游，足几尽霞客之迹，闻里老异言，乃驱车往访，以寻胜景，虽百里之驾，亦不辞其劳。初至溪上，路转羊肠，遂弃车跋涉，沿溪揽胜，不觉途穷，虽偶见奇秀，未遇夙闻，游兴萧索，自云：“乡人妄语，诚可笑也。”将反，凉风骤生，幽香沁人，循之，杂蔓中恍有人影。乃出随身之刃，尽斫蔓草，得一径，婉曲幽深，异香袭人，大喜，捱身而入，迤逦行之十数步，见一池沼，宽亦十数步，池水深碧，风荷飘举，香弥四野。生异甚，自忖数株紅莲，竟馨香如此，甚于西湖十里，乃趋前驻足，欣然久之。忽见荷盖覆一白莲，恶蔓缠身，心生怜惜，持刃去之，白莲遽然自直，幽香暗送，愈见可人。生笑曰：“与汝之遇，缘也。”寻思偶得佳所，不忍疾去，况觉身乏，天色尚早，乃枕石假寐，以为临川之乐也。未几，忽闻人语：“郎君何来哉。”生惊觉，见一女子，款步前来，素衣胜雪，明眸皓齿，粉颊朱唇，温婉可人，乃长身对曰：“仆游足远涉，稍觉疲乏，假寐以失态，伏请海涵。”女曰：“无妨，郎君得至此，缘也。且随妾来，清茗数瓯，以消尘虑。”生曰：“善，仆亦不避唐突也。”乃随女行，约里许，俄见竹舍数楹，居中悬一匾，书“歇雨轩”三字，娟秀有度。入见窗明几净，荷香盈室，几侧置琴一张，墙上悬箫一管，生暗异，诘之。女曰：“妾小字水莲，世居此间，郎君幸勿见疑。”乃活火煎茶，语甚款治，皆不着尘间气也。生愈发见疑，水莲乃曰：“妾与郎君有夙缘，尝遇恶人相迫，幸为郎君所救。”生唯唯，心实惑之。未几，外有人语：“姊姊家有稀客。”三红衣女子款门而入。水莲笑曰：“此乃吾家表哥也。”众女向生谑曰：“奚非唐婉家表哥乎。”生甚局促，赧颜对曰：“表妹也，表妹也。”众女甚慧黠，掩口胡卢，生愈是不安。稍长者止之，曰：“妹妹们莫唐突佳客。”复向水莲曰：“姊姊莫误晨露之事。”水莲应曰：“喏。”众女辞出，生始觉心宽，水莲语之曰：“皆吾妹也，一时相谑，郎君幸勿见怪。”遂款洽如初。二人软语，相对移时，不觉入夜。其时，山雾流烟，溪云漏月，水莲曰：“古昔闻人雅好鸣琴之理，郎君无意乎。”生笑曰：“仆亦粗通音律，请为小姐和曲。”乃取琴箫，丝竹音谐，若慕若怨，二人俱为痴绝。曲罢，水莲黯然曰：“妾清白之身，奈何使君有妇。”生泫然曰：“愿乞一席，以为永念。”水莲责之曰：“郎君饱学孔孟，何以不知自处。”生一时默然。良久，水莲叹曰：“妾非薄情，便与绸缪，郎君亦在梦中耳。妾乃池中白莲，原是瑶池仙子，因偶失琉璃盏，谪此采露。不意为藤精缠身，幸为郎君所救，故梦中一会也。”生凄然，曰：“仆得遇明月之珠，奈何福薄，乞示尚有期乎。”水莲羞曰：“然，妾与郎君有三生，祈来生勿负妾身也。”生对曰：“差可慰怀，果得来生，必视若掌上珍。”水莲喜曰：“愿君作信人，妾送郎君去也。”俄顷，凉风生耳，生骤然醒觉，已然车中，其时素月流辉，四顾寂而无人，生复寻不得，乃怅然而返。后，生每忆旧游，辄生惆怅。越十年，终不自解，语之油铺友人，众讶其遇，乃设乩坛，呼曰“路灯”以为取路之法。生复驱车往寻，然遍游溪上，终不见其所踪。怅然赋《鹧鸪天.车过溪口寄水莲》一解，意甚婉曲，词云：长忆当年小谢娘，剡溪桥彴立斜阳。秋痕淡淡清愁远，莲影亭亭粉颊香。多少事，渐神伤，十年风雨劫沧桑。而今重过文昌阁，回望青春黯嫰凉。采芦道人曰：呜呼，曲生之与水莲，仙凡偶遇，一见倾心，固足以传，然今思之，亦其时然也。悲夫，使二人会于前朝，岂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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