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笑了
母亲笑了
作者:李广生
将近11点钟才到老家,前脚迈进大门,不等见到父母,便气运丹田,大喊一声:“妈!”气冲霄汉。一是因为母亲耳背,怕她听不见;二是为了讨好老人,免去因迟到而被责骂。虽然还是会被数落,但被一个80多岁的老人满怀爱意的数落,不也是一种幸福吗?再说,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一声“妈”,足以化解她万千不快。
和我预想的一样,两位老人都在院子里,一个在添煤,一个做饭。出乎我预料的是母亲没搭声,没有像以往那样——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灿烂的笑,却非要做出一副嗔怪的表情。见我进来,她又低下头,掀开锅盖。热腾腾的蒸汽立即涌出来,把她的上半身吞没在一团浓雾中。看不清她的脸,只隐隐约约地见她用铲子在锅里翻动。
“一定给我炖肉了。”想到这里,快步走到母亲面前,凑到她的耳边,又大喊一声:“妈!”显然,她听见了,但面无表情,不喜也不怒,敷衍着答应一声,把锅盖扣上,转身走向屋里。在她盖锅盖的一瞬,我看到一锅猪肉炖粉条,是我爱吃的宽粉,还有冻豆腐。“怎么啦?”看着母亲的背影,我有些丈二和尚。向父亲打探是毫无意义的,他一门心思的摆弄他的煤球和煤炉,仿佛那是他的世外桃源,是他世界的全部。
把东西放进屋里,跟在母亲的屁股后面,故意找话说。母亲先是带搭不理,后来就有点不耐烦了,我赶紧躲到一边。不一会儿,就见她端着半盆切好的白菜走向锅腔(可移动的柴灶),我过去帮忙。她要把白菜放进锅里,和粉条、猪肉、冻豆腐炖在一起。只见她用筷子把粉条、猪肉和冻豆腐扒拉到一边,把白菜倒进去,再把粉条、猪肉、冻豆腐盖到白菜上,扣上锅盖继续炖。猪肉的颜色不是很好,微微发黑,导致菜汤的颜色也不很漂亮——要不是母亲自己说,我倒没有注意。“不知道糖多了还是火大了,”她自言自语,也是说给我听,“肉没烧好。”
“挺好的,”我讨她欢心,故意说,“颜色深点好!”她不为所动,依旧半阴沉着脸。“难道就为这点儿事?”我有些不解。
母亲炖肉的手艺天下无双,色香味俱全。一般情况下,她要先烧一下。锅里放油,烧热,下适量白糖,搅动,至糖融化、变色,把切好的肉,或块儿或片儿,放到锅里,快速翻炒,白花花的肉块儿或肉片儿,顿时挂上一层漂亮的颜色,黄里透着红。母亲管这一程序叫“炒糖色”。她炖的肉颜色好、味道香,母亲一直引以为自豪。
“该吃饭了还在这坐着!”母亲大声训斥父亲。父亲添完煤坐在屋地(农村四破屋的房子,中间屋子称作屋地)的沙发上休息。他不明白母亲从哪来的无名之火,觉得自己很无辜,嘴里嘟囔:“至于这样吗,就跟多大的错误似的。”我心里想:这个老头子呀,明明不是对手,还不放聪明点儿,没见到老太太今天脸上不放光?父亲起身走向东屋,母亲拿着菜盆出来,看来是要出锅。
我又迎上前去,准备帮忙。母亲说:“我不用你,你拿筷子拿碗。”我没动,掀开锅盖,接过盆子,她从锅里往外盛,我端着。我叫在屋里看电视的儿子放桌子、拿筷子、拿碗。母亲又烦了,冲我嚷嚷:“就这点事叫这个叫那个,早知道谁也不用你们。”我没敢解释,听着,一言不发。
满满一盆猪肉炖粉条摆在桌上,颜色确实不太好,黑巴溜秋的。全家人开始吃饭。“味不差气,挺好吃。”我给老太太解心宽儿。母亲没言语,端着碗,但眼睛盯着大家。全家人吃的都挺带劲,特别给力的是儿子。这小子一改以往挑三拣四的作风,大口吃肉,大箸夹粉条,有点吃饭的样子。我当然更卖力气,连菜带饭一个劲的往嘴里划拉,嘴巴吧唧的山响。我们的吃相,是对老太太最好的安慰。果然,她的脸开始放晴,话儿也多了起来。“真的特别好吃。”我鼓着腮帮子对母亲说。“好吃多吃点。”她把菜盆朝我面前推了推。“您还说没烧好,多好吃啊。”我故意逗老太太。多云转晴的她居然羞涩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瞅着是不好嘛。”不一会儿,一盆猪肉炖粉条,一盆冻豆腐炖白菜,全都见了底,只剩两盆菜汤。
这时候,母亲笑了。
刷碗时听见母亲在院子里嘟囔:“人上岁数,干啥啥不行……”她还有点耿耿于怀。其实她是在跟自己生气,也是在生自己的气。一锅炖肉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何让她如此在意,聪明的你能够告诉我吗?我们所有的猜测,甚至认为很符合逻辑的推理,都基于我们对生活的理解,还有我们自身的阅历,也许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她的那颗被无情岁月雕琢的沧桑的心。
还好,母亲笑了,笑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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