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来了，丁玲怎么办？

文/ 江河

大家好，欢迎收听早茶夜读，我是彭江河。

丁玲的短篇小说《水》以一九三一年十六省大水灾为背景，描写了群众们从如火如荼的抗水自救到起义反抗政府劣绅的运动轨迹，“水”是灾难也是革命，《水》被视为是丁玲“向左转”“到群众中去”的代表作。

想必大家已经从前四篇共读分享中粗略了解到了《水》的情节和问题。大家屡屡提到，作为转型之作的《水》群众面目模糊，革命逻辑粗糙，政治意识先于艺术精神，这确实是《水》的问题，然而《水》如同一块活化石，我看到丁玲在失控和娴熟之间辗转，这让我兴奋。

小说里群众在堵水，小说外群众之于丁玲何尝不像大水，她不识“水性”，于是当大水袭来，堤坝坍塌，她和小说中的群众一起往外跑。

可也不是那么糟糕，男人负责堵水，女人负责拉着一家老小逃命，这中间的喊话依然有情有义；同乡人见到异乡逃命的也接济一口粮食，有难同当；丁玲还不忘给小孩子留一笔游戏的空间，让他“感到新鲜有趣，望着那些在急流之中漂去的东西，饭也不想吃”，然而随着空气不断紧张下去，小孩子也感到黯然了，这种对心理细腻地捕捉，依然是“莎菲”期丁玲的长项。

人们忐忑不安的心理，也是写得比较出彩的部分，

黯澹的月色映在人的黯澹的脸上，风从树丛里不断的飕飕杀杀的响。人心里布满了恐怖，巨大的黑暗平伸在脚前面，只等踏下去了。

半圆的月亮，远远的要落下去了，像切开了的瓜，吐着怕人的红色，照着水，照着旷野，照着窸窸响的稻田，照着那些死的边缘上挣扎的人群，在这些上面，反映着黯澹的陈旧的血的颜色。

通过丁玲的文字，我能感受到人们颤颤巍巍的心，人们一脚踏空的恐惧。所以《水》再粗糙也能当得起人民英雄纪念碑底座上的浮雕。不过文学到底不能是浮雕的脚本，《水》的价值在于我们能从中看到丁玲个人意识领域的裂变。

在《水》之前，丁玲为革命尝试过《韦护》，如果要比较这两个作品，套路化的“恋爱加革命”和以政治意识为先的客观书写在艺术上可能是半斤八两，打个平手，但对于作家本人的精神成长来说，相比于前者在写作技术上的模式化，后者可能更扮演了寻觅人生新出路的前锋，从《梦珂》到《水》，有研究者说，“从很强烈的自我主观意识的抒发到较为客观的群像描写，这种跨度太大了”，丁玲以文学的形态展现了渴望了解自我经验之外的探索欲。她从已经筑造起的文坛高台重返新手的起跑线，想要破局，就免不了试水要面临的稚嫩与隔膜。

“丁玲与上海”文献展

领袖一句“昔日文小姐,今日武将军”成为了丁玲最鲜明的两个明星身份，不仅精炼，而且传奇，以至于“文小姐”和“武将军”到底是如何形成的，这其中的一次次往返跑，如同实验般的尝试往往被我们忽略。《水》是小说家的实验，也是丁玲拿自己的人生做的实验，《水》是丁玲人生轨迹中无数个细密针脚中的一个，在文字中落空了的自我意识，跳跃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绣花有花样子，个人的人生却没有预先画好的蓝图，丁玲就是那颗针，扎下去，钻上来，有能量也有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