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光明旅日专栏：广岛，你为何“哭泣”？|汽车有智慧 / 开普饭

颜光明/专栏广岛记 VOL 127

雨还在下。从来时到我走时，不停地下，仿佛是在“哭泣”，一个永不泪干的城市，让人忧心，何时才是个头？

从冈山到广岛需要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沿途满是山峦和乡野，不时穿越隧道，跨过立交，巴士就在这空中飘带式的高速公路上疾驶。放眼望去，不见裸露的泥土，尽是绿色，远近居舍分不清是农宅还是民居。眼前是一片祥和，安乐田园。一路上的雨水时急时缓，下下停停，心绪搅得烦躁。尚未进城雨势渐大，打在车窗上，发出的声响与轮胎的磨擦汇成了“低吟”，听起来有点抑郁。

进入市区，整洁的街区和建筑物都像被雨水洗涮过似的，越发清爽，色调鲜明，晃动的人影和自行车如同一幅幅水彩，连行道树和红绿灯都有景物的感觉，披着雨衣的骑车人和放学的孩子成了移动的画面，行驶的车辆听不到喇叭声，即便是在窄小的转弯处，也没有抢道，礼让，默行，和气，勾勒了这座城市给我的第一印象。

悄然无声的城市和冷基调的建筑，营造了这座城市的地气氛，即便是在拥挤的市中心，交通要道，购物商场，脚步匆匆的人流和过往的行人都不会摩肩接踵，而是井然有序。这种自律，不喧哗的自觉，交流起来也是慢声细语，哪怕语言不通，也会耐心地比划，道明你想要的为止，在这下个不停的淅淅沥沥细雨中，弥漫着说不清的滋味，就连有轨电车撞击铁轨的声音也是那样柔软，深怕惊动别人，这是为何？

似乎是冥冥之中的事。当我下榻的酒店，一进门先是被远眺的海景拨动了心弦，再是被尽收眼底的城市深感意外。一位旅行家告诉我，到一座城市最大的奢望就是登高能看到城市的全景，才不枉此游。其次是要去一下这座城市的高等学府，逛一下就能找大感觉。再是能在最好的宾馆住一晚，或领略一下也行，感知这座城市的格调。当然这是一家之言，不过我尝试过，不无道理。眼下，我在三十层的高楼上俯视广岛，看到了城市的天际线，被一条条马路分割成网状的建筑，密密匝匝，还有远处的大海和近处的河流，清晰可辨，城市背后的大山更像是这座城市的肩背。

就在我极力想象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时，桌子上放着的一张“前侧景观”俯视图的标注吸引了我，上面除了表明各大楼景观之外，还有一处低矮的“原爆圆顶”。这就是我要去的原子弹爆炸遗址。原来近在咫尺，我被这阴雨绵绵的忧伤所感动，赶紧下楼前往。在酒店服务员的指引下，出门右拐沿着主路，再右拐，穿过熙熙攘攘的行人，朝着河岸走去，远远就能看到遗址，过了红绿灯就看到一块常年都有人摆放鲜花的“慰魂”石刻，就像是墓碑。后面就是遗址。

这是一幢被炸毁的大楼，依然保持着70年前惨状，那废墟上烧焦的残垣断壁，裸露的钢架还在。四周被栏杆围着，与周围的建筑和环境形成强烈的反差。虽是隔开，但废墟成了无声的墓碑，与这里的一切都密切相关，一瓦一石，一草一木，血脉相连。我没带雨伞，在细雨中围着遗址绕了一圈，又一圈，看到了勒刻的说明，也有图片展示，还有呼唤和平的雕像。我在相生桥上望去，矗立在河边的遗址被建成了“和平纪念公园”。

遗址旁的树木郁郁葱葱，生气盎然，废墟死寂，依然可怖，寸草不生，孤独悲悯，它成了这座城市的痛点，巨大的压抑似乎抽取了这座城的魂魄，凡是经过这里的人都保持了沉默，连小孩都不敢吱声，这样的气氛凝重到行人，来此凭吊的游客。导游告诉我，迄今为止，每年还有不少人得了奇奇怪怪的病，战争留下的创痛还在延续，不只是一代人，甚至几代人在默默的承受。

这就难怪这座城市抑郁，整天被悲伤笼罩着。在去广岛的路上，有人就提起“广岛之恋”这部电影。这部反战电影从人性的角度描述了战争的残酷和精神分裂，尤其是核爆给人类带来的灾难，那是永远抹不去的伤痛，尽管核爆过去了70年，但在广岛街头，这种阴云还在，那种恐怖还在，灾难依旧还在。这与柏林大教堂被炸保持原貌有所不同，也与犹太人纪念碑不一样，毕竟已成历史，成为了警钟。而广岛核爆则是永久的还在继续的伤痛，每天还有不少无辜的平民在为战争买单，承受病痛，心灵煎熬，无休无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被咬噬，被呻吟，被折磨……

在仓敷一家日本很有名的私人美术馆（大原美术馆）里，我看到馆藏的不少反战题材的近代知名画作，其中有巴勃罗·毕加索的“骷髅静物”、费迪南德·霍德勒的“伐木人”，还有尚·福泰尔的“人质”等。这在二战期间及之后都是很有影响的作品。我甚至在当地一家料理店看到徐悲鸿1940年画的“群马”（应印度泰戈尔之邀访印时欣闻“鄂北大胜”而作），尤为醒目。说明民间反对战争，向往和平在日本早就是民众的心愿和呼声。

所以，“广岛之恋”引起的反响超出了电影的范畴，戳痛了人心。来到广岛也就不能不想到这部电影。近半个世纪过去了，影片中的伤痛似乎还没消失，这种悲情还在弥漫，以至于广岛成了人类的痛点。遗址对面马路上有一座“西向寺”，悬挂着一口大铜铸的大钟，在此守护着亡灵。

雨还在下。从来时到我走时，不停地下，仿佛是在“哭泣”，一个永不泪干的城市，让人忧心，何时才是个头？

2016年7月8日写于广岛

修改于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