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评」王之峰:在这荒漠待久了梦伸手可触——读王振的诗集《爱你,以一世为期》
王振出生在渤海湾西岸的沼泽地——如今的黄骅市。童年,那里是水乡泽国。尽管两个村庄(地)相距很近,却隔着白茫茫一片片水泊,不得相识。如今,天道相助,我们都定居在京津之间的小城廊坊并因诗契阔。加之他从事石油勘探,我从事“地质勘探”,职业上同属“国土资源范畴”,又多了一种“血缘”的亲近。今天,秋高气爽,有幸得以展卷王振的第一部诗集《爱你,以一世为期》,倍感欣慰。王振的诗,写“逝去的青春”里的孤独、寂寞,写“跟随钻塔”高歌荒原的英雄主义,写拥抱“石油之神”的激情岁月,写在荒漠的失眠之夜“感觉春天”的孤独、相思与爱情,写“复活久死的诗性”的自由,写他向世界的承诺——“爱你,以一世为期”。这些诗,张力来自义薄云天的高高钻塔,来自无所畏惧探入地下万米的钻头。当黑色的石油喷涌、燃烧,成为当今社会的经济血脉,也成就了诗人诗意的精神与辽阔。而一个人能够坚持几十年,在艰苦、繁忙的工作之余,爱诗、读诗、写诗,无疑当属“充满劳绩地诗意栖居”!
宋严羽说“诗者,吟咏性情也”。读王振德诗,我愿意将诗人《爱你,以一世为期》中的这个“你”,理解为“石油”,理解为“诗”,理解为“自然”,理解为“少女”。他有诗歌信仰。诗人激情饱满,豪情万丈,以感觉经验理性,以意象构造气韵,具有较强的社会公共性责任担当,属现实主义精神下的浪漫抒情。他职业精神的诗意表达有火山一样的突发性和爆发性,而个人情感表达精准、立体、粗砺、浩荡。语言修辞具有职业色彩,在强化铿锵金属质感的同时兼顾人性温度的柔软。他能自觉地将时代精神和个人意志统一在“黑色的石油”。如果说石油工人是诗人存在的表象,那么,无私的燃烧,火一样的奉献则是诗人崇高的精神本质。
石油诗,自然归入大工业题材。在今天,城市生活成为社会主体的时代,人人安于享乐、消费生命,选择什么样的语言承载钢铁意志,光大悲壮的铁人精神再铸石油魂魄,往往是困难的。但王振选择了以荒原为起点,黑色为背景,以钻塔的高度和钻头的深度为俯仰,不回避、不矫饰。那么我们如何审视这类工业题材中的个人情感,甄辨“可观可群”的抒情和低俗的媚世,发现、阐释诗人的个人精神世界建构则是评论家基本的职业伦理作为。学理上讲,作品的秘密来自文本生成的历史语境、作者的思想和经验隐喻以及文本自身语言建构的生命贯注三者之间的有机结合度。有效的批评、鉴赏的介入方式可以是对话的穿越,也可以由文本演绎、由细节打开、由联想飞度。今天,借此机会我依据个人的偏爱,重点解读诗人王振的“石油诗”:《石油之神》《石油魂》《铁人王进喜》《井架代表春天》《握住刹把》《阳光岛》《黑马群》《感觉荒原》《在二连打井》《跟随钻塔》《一种力量和一种高度》)《美丽的黑蹄子》《黑马》等,我将述说我的感动,我的思考和诗对我的启迪。
二十岁的王振就已经跟随钻塔站在了高高的井架上,油香使他隆起如山的肌肉,骨骼铮铮作响,他渴望“人生”尽情尽兴地、痛痛快快地“喷/涌”。于是他感知“握住刹把/就握住了一种乐感/所有金属的声音/都活跃跳动成音符/演奏只有石油人才听得懂的/交响……握住刹把/就握住了一生要走的/道路”(《握住刹把》)。在《一种力量和一种高度》中诗人吟唱,“每当我站到高高的井架上/放眼远眺/将无极无涯的世界尽收眼底/这时,我感到自己有一种高度/一种城市高楼大厦看不到的高度/一种灯红酒绿咖啡小资想象不出的高度/一种天涯海角的高度/一种自然的高度/一种工业的高度”,诗人言说的这种力量和高度,常常使诗人有了作为石油工人而自豪的认同。这是石油的诗性审美和发现,什么是“一种自然的高度”?就是“天人合一”。王振的《石油之神》《石油魂》写的大气磅礴,有一种惊世骇俗的蛮荒之力。他的《石油之神》给石油生命,能让石油站起来,动起来,使得“被禁锢于地下的一切”有凤凰涅槃式的再生。他立体性呈现石油从万米地下向地表的“喷涌”,将垂直的穿透性、突破的尖锐感绷紧,给人不吐不快的生理快感和心理释放。“阿!我本该欢唱流淌如一支歌呀/却被冰冻成僵死的田埂/阿!我本该轰然喷涌如瀑布壮观呀/却被凝固成痴呆的板块/我不死的灵魂开始挣扎/挣扎于黑夜挣扎于一种欲望/用祖先参天的臂力海浪般的反抗/撞击四壁/撞击地球每一个环节/撞击自然每一条家规”(《石油魂》)。在王振眼里的石油是具有独立生命意志的存在。
诗人的建设性想象力为文本介入时代生存修桥铺路,使得文本对生命意义的言说生动、有效。也许我们惊诧现实中“每到夜晚,孤独的地球面对无边的黑夜。井架上亮起串串的灯光,通体明亮”,而诗意的言说是这样的:“黄昏来临/钻塔结满太阳的眼睛/亮成传说中的阳光岛”(《阳光岛2》),诗人发现了美,发现了另一种存在和存在背后的支撑。诗人说 “我们每迈一步/都伴有雷霆般的轰鸣/我们每迈一步/都引起大地临产般的震动/我们每迈一步/都标志着一个历史的进程” (《我们是世界上最坚实者》),他们、石油工人用坚强不屈的意志和信念将命运一行行洞穿,将历史一页页翻动,将未来一次次感动,他们就是时代的脊梁和骄傲,他们是国家的中坚和希望。
王振善于发现劳动的诗意,荒原的诗性。他认为美好的事物,就是“头戴铝盔走天下”。他欣慰“在荒原上/透过钻机的轰鸣可以看见/美好的事物正望着我们/绽开笑脸”。诗人在人与自然的语义场探索拓荒之美,劳动之美。他自信他能看见季节背后,他相信他、他们的到来就是“春天的到来”,他说:“走进荒原/透过辽阔且凝重的空间/你会看到/井架耸起的不仅仅是一种风景/还是一种标志/井架代表春天”(《井架代表春天》)。“在中国的北部/最寒冷的日子里/我们和钻塔一起/在风与雪的天地/用春天的情怀/温暖所有的草根/让它们发芽、成长/让地下的石油/流成河的声响” (《在二连打井》)。你看,就是这样,他的“井架”有一种生命,有阳光和大爱的温暖,它发散、投射、感染一切,舞动荒漠。他的“钻塔”能“温暖所有的草根”,让世界发芽!他们,我们的“石油人”是不是有一种“改天换地”的神性?!“八月,似水流年/八月的天空无比湛蓝/小鸟逆风而上 煽动翅膀/翅膀的下面,我们整个的井队/象只美丽的蝴蝶/飞舞在美丽的八月”(《八月》),只有诗人,让钢铁变轻,让一切有了诗性的光泽,被美神垂青、羽化。雄壮的“整个的井队”,被诗人的情感审美成一只诗意的“蝴蝶”,这就是生活的恩赐。这不是庄子的蝴蝶,不是虚无,而是传统工业题材中剥离了口号、政论、美饰的泡沫而更加人性、更加诗性的意象言说。
诗人写“黑色的潮涌”、“黑色的歌者”、“黑蹄子”、“我被诞生成黑夜的肤色”、“黑马群”、“黑马“一匹黑马”是用生命的黑色情结对语言空间和荒原精神密码的打开。“黑”是诗人情感和意志的表达,来自精神现象的生理响应。象征诗人有待宣泄的青春、激情和自豪感。“在太阳的背面/有黑马群奔驰而来……黑马群是从夜的深处奔来的/黑马群蕴蓄夜的颜色和夜的光芒/黑马群是从历史的底层奔来的/黑马群带有原始的突兀和远古的浓烈/黑马群是从生命的劲头奔来的/那股真诚的生命本身的激情/势不可挡……给荒原以回生之气/给荒原以春天的乐鸣/黑马群的到来/使荒原丰富成古风景区/使荒原羞涩成含情的少女”(《黑马群》);如果说“感觉荒原/有黑色的声音……沿我怦动的胸口/制造黑色的潮涌”(《感觉荒原》)有一种呼唤,一种孕育,一种潜藏,那么“石油/你这美丽的黑蹄子/踏着生命的鼓点/在我岁月的草原上/狂飙奔过”(《美丽的黑蹄子》),就是爱,唯一的、浓浓的爱,有情人一样的娇嗔。“黑马/黑夜般博大”(《黑马》)。“黑马”有超出想象的翅膀,这是诗人多年在无数星空下孤独与寂寞中的参悟,一种幻想被现实挤压却抵抗到底的“洞穿”,是哲学的发生,所以它能在井架之顶啸啸长鸣,这一切来自精神气场。因此,也可以说,王振是一匹无羁之马,流浪之马,自由之马。
如今,王振已人到中年,阅历丰富,知识广博,人生思考也日臻成熟。所以,尽管“在这荒漠里打井/寂寞伸手可触/孤独伸手可触”,但诗人依然写出让人击节而歌的诗句——“在这荒漠待久了/梦 伸手可触”(《伸手可触》),这不仅是“青山在,人未老”的浪漫,也是理想主义者心中的诗和远方。
最后,我想说,生活改变不了诗人。
作者简介:王之峰,回族 河北省黄骅市关家堡人,1964年生,教授级高级工程师,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曾在《诗选刊》《大地文学》《回族文学》《绿风》《诗潮》《新作家》《满族文学》《廊坊文学》等发表作品。2008年出版诗集《王之峰的诗》。2014年入选《中国当代回族文学通史》。现供职于中国地质科学院地球物理地球化学勘查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