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合欢水

鸡叫二遍的时候，母亲就已经起了床，她弄出来的动静很大，我听见米缸里有了响动，先是盖子掀起的声音，后来是米粒一齐掉进袋子里的声音，我还听到了剪刀绞动的声音和布匹破裂的声音，接着，我听到她的脚步向鸡灶旁走去。我开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房顶上的老鼠也只得灰溜溜地藏匿起来，不再现身。

我一直在等鸡叫三遍，但那只守时的雄鸡像是睡着了，没有了一点动静，起床后我才知道，它已经被母亲捆绑得严严实实装在了一个蛇皮袋子里，难怪它不会准时鸣叫，它下一步的命运和我的婚姻一样堪忧了。

母亲已经收拾妥当了，我也已经起床，我们提着东西一前一后往外走了，所有的动作都很小心谨慎，怕打扰了什么，怕惊动了什么，屋外只是毛毛亮，没有几个人在走动，我也略懂求神要趁早的道理，这样才能显示诚意。

真盤殿里到底供奉着什么菩萨，管财运的？管官运的？我一直都没有弄不明，但我还是见着了那个母亲口中所谓的阴教功夫很厉害的人，其实就是一个干瘪消瘦的老头子，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了。很多年以前我应该见过他的，估摸是在谁家推牌九的牌桌上，我记得他当时输得一败涂地，我在一旁看得很投入，还肆无忌惮地揶揄着他的手气，那时我肯定还没有成家。而今天，到了许多年后的今天，他却成了菩萨的代言人，成了要拯救我婚姻的人，不知他还能不能记起曾经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情。

他毫不客气地把母亲手中的东西了接过去，像是欠他的一样，这些东西就是母亲从半夜就开始准备的，包括米、布、雄鸡。接过后，他凑近母亲耳语几句，这些我都是听不清的，只看见母亲不停地点头，很诚恳很急切地点着头。

他终于把属于他的法器，一副卦捏在手里，走到菩萨的面前，微微停顿了一下，躬着身子，用一个奇怪的动作把卦朝空中扔去，我想走过去看个究竟，母亲呵斥了一声，意思是别过来。我只是听到了卦掉落地上的声音，这两块别致的木片开始进行着人和菩萨的对话，开始传达神的旨意，而对话的内容是关于我的，我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命运似乎要发生新的无法觉察出的变化了。

我呆呆地站在离菩萨不近不远的地方，真像灵魂出窍的样子，想走近，也想离开，但脚步不听使唤，卦的声音一直都在响着，一个接一个地，我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卦一直都打不转，母亲只得一遍一遍地弯腰去捡地上的卦片，那个老头一遍又一遍地扔着，我还听到了母亲每捡一回嘴里就把卦喊出来，但还是没有如愿。

我一直都缺一个圣卦，那个老头只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菩萨面前为我辩解，企图得到菩萨的宽容和谅解。最后，卦还是打转了，阴卦，阳卦，圣卦我都有了，母亲的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悄悄而生硬地对我说“你还要倔一点！还要通达一点！菩萨都不领你的情”。

那个老头把一小撮茶叶用一张烧纸包住，很谨慎地交给了母亲，嘱咐食用的具体方法，我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合欢水了。

母亲把合欢水请回来的时候，我的爱人已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