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良:从青楼走向世界的画家,离国40年,去世后留下2件遗物
01
1950年,55岁的潘玉良在巴黎的《晚邮报》上看到了这样一则消息:
徐悲鸿任北京中央美术学院院长,刘海粟任华东艺术专科学校校长。他们的个人画展,由官方分别在北京、上海举办,盛况空前。
这份报导,对于当时的潘玉良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安慰剂。此时,她已经离开祖国近20年了,能在大洋彼岸看到旧人的成就,看到他们都得到了这么好的发展,潘玉良的心里由衷的为他们高兴。而此时,潘玉良也被选为了巴黎中国艺术学会的会长。
但是,纵使在国外发展的如何,潘玉良心里所牵挂的,还是远在中国的丈夫;所关注的,也是中国的发展。
也是在这个时候,潘玉良收到了丈夫潘赞化的一封信,信中向她介绍了新中国的建设,并希望她早日回国。
她越看越兴奋,当下回信。
可是,身上一旦有了责任,哪还能全身而退呢?回过信后,潘玉良因为准备画展,又投入了忙碌之中。在接下来的这几年里,潘玉良不仅收到的信越来越少,连信上的文字也越来越少了,不是“家中还好”,就是“谢谢你支持”。后来,索性就没了音信。
看着丈夫的来信越来越熟,潘玉良心里也犯起了嘀咕:“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否则,赞化不可能不来信的,他定有难言之隐。”接着,潘玉良又想起近来法国媒体报道中国的消息,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1964年,在潘玉良满心期待回国之时,她却忽然收到了潘赞化去世的消息,一时心如刀绞。丈夫都已不在人世了,回国又有什么意思呢?他们会接受自己吗?潘玉良的回国梦,又一次破碎了。
之后,又是十年动乱,潘玉良想见见潘赞化的家人,但归国梦又是遥遥无期。
1977年,在潘玉良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颤抖着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块怀表,又取下一条嵌有她和潘赞化合影的项链,对身边的朋友王守义说:“兄弟,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照应我,我现在要不行了,还有一事相托。”
接着,潘玉良将手中的怀表、项链交到了王守义手中,说:“这两样东西,请你带回祖国,转交给赞化的儿孙们,还有那张自画像,也带回去,就算我回到了祖国,拜托了。”
这一刻,潘玉良终于可以见到阔别了40多年的丈夫了,但可惜的是,世界上早已没有了他们的身影。人世沧桑,令人叹息。
潘赞化对于潘玉良来说,既是宠爱自己的丈夫,又是带领自己走向光明的天使。如果没有潘赞化,就不能造就潘玉良这样的艺术家,他扶着她,慢慢走上去,漂亮而又体面。也是为了感谢潘赞化的再造之恩,潘玉良把自己的姓一把抹掉,随了丈夫姓潘。
02
潘玉良原名张玉良,1895年出生于江苏扬州。一岁时,父亲去世,两岁时,姐姐死去,仅剩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然而不幸的是,在潘玉良八岁时,母亲也撒手人寰了。
就这样,潘玉良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万幸的是,舅舅见潘玉良可怜,好心收养了她。
潘玉良在舅舅家生活了6年,这6年中,舅舅对她视如己出,百依百顺。在潘玉良的心中,对于舅舅无疑是感激的。如果没有舅舅,或许自己早已饿死在外了。可潘玉良哪知道,舅舅早已另有打算。
14岁的潘玉良,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或许也正是这份样貌,使舅舅被鬼迷了心窍。他居然哄着、骗着,把潘玉良骗到了芜湖,将其卖给了芜湖县城的怡春院。从此,潘玉良成了青楼中卖艺不卖身的雏妓。
人间冷暖,世态炎凉,潘玉良在这一刻,才有了切身的体会。在青楼里,潘玉良看到了老鸨的狠毒,看到了妓女的低贱生活,也看到了人世间三教九流的各种人物。
或许,老鸨也是为了不亏钱,她把潘玉良养成了怡春院的头牌,琴棋书画也算精通。从此,潘玉良也成了怡春院的红人,成了老鸨的摇钱树。连潘玉良也认为,自己的命运或许就被定格在这院子中了。
可是,潘玉良的命运,就在不经意间被改变了。而改变她命运的那个人,就是安徽有名的才子潘赞化,也是她日后的夫君。
这天,怡红院中来了一批特别的客人。据说,是当地商会的会长为了给刚任海关监督的潘赞化接风洗尘,特邀请他来怡红院放松一下。酒过三巡后,商会会长便让老鸨唤来了怡红院的“头牌”潘玉良弹唱曲子,以助酒兴。
随着老鸨的一声呼唤,潘玉良应声而来,低头行礼,轻轻坐下之后便拨动了琵琶。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去。
潘玉良的这一曲《卜算子》,一下子便让原先热闹的场面归于平静,至潘玉良唱完之后,才响起了满堂喝彩。
也是这首曲,让潘赞化开始注意起了眼前这位弹唱的少女。然后,他问潘玉良:“这曲子是谁写的?”
潘玉良没敢抬头,只能怯怯答道:“一个和我一样命运的女子,她就是南宋天台营妓严蕊。”
潘赞化听完微笑着点头道:“你这个小女子,倒还有点学问。”
潘玉良听后,红着脸道:“大人,我没念过书。”
“可惜了。”潘赞化长叹一声。
也许是潘赞化与潘玉良的谈话让商会会长看到了好处,于是他便把潘玉良唤到了潘赞化那里去。但潘赞化本不习惯这种风流生活,只能让潘玉良回去。或许,潘赞化也是为了照顾潘玉良的颜面,便提出了“明天陪我到芜湖看看风景”的要求。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潘玉良回去后遭到了老鸨的毒打,至于原因,竟是老鸨认为潘玉良没有让潘赞化满意。
第二天,受到委屈的潘玉良见到潘赞化时,有些没精打采。但很快,潘玉良就发现潘赞化并不是好色之人,反而还满腹经纶,经常给自己讲一些自己从来不曾听闻的芜湖典故。更令潘玉良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身材高大,有些儒雅的男子。
这,是潘玉良第一次真正喜欢上一个人。都说,一个人如果爱上另一个人,就会奋不顾身不顾一切,潘玉良也是如此,因为她不想离开眼前这个可以带给她快乐的男人。于是,潘玉良大着胆子说:“大人,求求你,留下我吧!”
此时,潘赞化已有妻儿,他嘴上虽说不能留她,但看到她惹人怜爱的样子后,还是不由心软答应了下来。潘玉良一听,想到自己找到了归宿,即将离开这个鬼地方,竟然兴奋地一晚上没睡。于是,她干脆起来,在一张纸上画起了她最喜欢的荷花。
1913年,潘赞化和潘玉良在陈独秀的见证下,终于结婚了。潘玉良成了潘赞化的小妾。新婚之夜,潘玉良在自己画的荷花之上,署了一个“潘”字。对此,潘赞化有些疑惑:“怎么把姓改了?我是尊重女权和民主的,还是姓张吧。”
“不,大人,我应该姓潘!我是属于你的,没有你就没有我。”潘玉良倔强道。
婚后第三天,他们夫妻俩来到了上海。在上海,潘赞化为潘玉良安排了新居,并为她请了教师。因为潘玉良之前说过,她并没有念过书。
从此,潘玉良开始了新生活。
03
婚后的潘玉良在受到良好的教育之后,思想得到了很快的提升。潘玉良也很爱学习,因为她知道,这都是丈夫专门为她而请来的老师,她也深知他的用心。
当时,潘玉良有一个叫洪野的邻居。他是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教授。
有一天,潘玉良路过洪野家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洪野在作画,一时间,她就被吸引住了。洪野先生看见,得知她也喜欢画画之后,便尝试也让她临摹作一幅。潘玉良作画完毕,洪野先生一看之后大吃一惊:“你有绘画天赋啊!”于是,洪野先生收了潘玉良当徒弟。
事末,洪野还给潘赞化写了一封信,信中表示:
赞化先生,我高兴地向你宣布,我已正式收阁下的夫人做我的学生,免费教授美术...她在美术的感觉上已经显示出了惊人的敏锐和少有的接受能力。
或许,当时的潘玉良也不曾想到,就是这一次小小的遇见,竟然改变了自己的以后的命运。从此,潘玉良在读书之余,就会跟洪野先生学习画画,并越来越爱上了画画。
1918年,在潘赞化的鼓励之下,潘玉良报考了上海美术专科学校。
当时,报考的人数很多,竞争也非常激烈。但潘玉良却充满信心,在考场上镇定自如。很快,一幅素描便呈现在了监考老师面前。
考完之后,洪野先生夸赞道:“玉良,你今天考得不错,监考老师都称赞你那副素描,录取应该是不成问题了。”
但是,等考试结果出来之后,录取榜上却没有潘玉良的名字。后来经过洪野的询问之下,才知道潘玉良落选的原因。原来,是因为她的出身。教务处的人说:“我们的模特纠纷还未平息,如果录取了她这种出身的学生,不正好给卫道士们找到借口了吗?”
ps:这里的“模特事件”是指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校长用人体模特写生一事。
后来,还是在洪野先生的一番说辞之下,校长刘海粟才录取了潘玉良。
学校录取学生,只认成绩;国家用人,只认人才,老天爷也不拘一格降人才吗!自古人才难得,出身作为取舍的标准,这还叫学校吗?艺术是真实的,从古到今的艺术并没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校长,这样对待人才,太不公平了!这是对艺术的扭曲!——洪野对校长刘海粟说的话
潘玉良自入学之后,也是为了不辜负洪野先生,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她从未缺过课。当时,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比较特殊,因为它接受了当时的西洋画风,有人体素描课。而每当上素描课之时,潘玉良看着讲台上站着一个裸体少女,不免有些害羞。洪野先生看了她的画后说:“你风景画得这么好,这么在人体造型上,感觉这么迟钝?”
对此,潘玉良十分难过。也是自此之后,潘玉良一直在寻找人体画的方法。忽然有一天晚上,她的灵感来了,心想:看别人害羞,不如画自己吧!于是,潘玉良关好门窗,拉上窗帘,脱去衣服站到了镜子边,照着镜子画了起来...
这幅画,就是著名的油画《裸女》。此画,也让潘玉良从上海专科美术学校顺利地毕了业,并且还惊动了校长刘海粟。刘海粟对潘玉良说:“玉良女士,西画在国内的发展受到很多限制,毕业后争取到法国去吧,我给你找个法语老师给你辅导法语。”就这样,潘玉良走上了赴法留学的道路。
1921年,潘玉良考取了留学津贴,并以优异的成绩进入了里昂中法大学。在这里,她补习了一个月的法语之后,又以优秀的素描成绩考进了国立里昂美专。也是在这里,她认识了中国留学生徐悲鸿、邱代明等人。1925年,潘玉良又进入了罗马国立美专。三年之后,潘玉良从油画专业毕业,正式考入了琼斯教授所授课的雕塑班。
在潘玉良留学的这几年,起初其学费一直是由他的丈夫潘赞化资助的。但此时,潘赞化已经丢了海关监督一职,经济上对潘玉良的支持也是时有时无。也是因此,以至于潘玉良有一次在课堂上饿晕了过去,好在有师生们为之筹钱。
万幸的是,她的油画《裸女》在欧亚现代画展中获得了三等奖与5000里尔的奖金。也是这一份奖金,帮她渡过生活窘迫的难关。而通过这件事,也让潘玉良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女人一定要学会自立。
04
即将毕业之际,潘玉良忽然在欧洲遇见了自己的老校长刘海粟。这一次异国的重逢,格外亲切,潘玉良如见到了亲人一般,一把抱住了这位老校长。刘老校长也是,能在异国见到自己的学生,特别还有如此成就,别提有多开心了,当即便聘请了她,希望她能担任上海美术专绘画研究室的主任。
游学9年,终于可以回到祖国再见亲人,潘玉良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激动极了,特别是想到已经阔别了9年的丈夫,潘玉良更想回家了。
两个月后,潘玉良从欧洲坐船回到了祖国。当船靠岸,丈夫潘赞化一步跨进了船舱,二人紧紧相拥。回国后不久,潘玉良便在上海举办了属于她的第一个画展,此次画展,共展现了她200多张作品。
1932年,潘玉良又举行了第二次画展。
...
1935年,她又举办了第五次美展。但令人没想到的是,这次美展却出现了意外。当时,潘玉良的一幅油画《人力壮士》遭到了人为破坏,甚至还有人在上面写了一句:“妓女对嫖客的颂歌”。此言一出,一时间让潘玉良陷入了受人非议的尴尬之中,并且还有人说她是“婊子画家”。
更让潘玉良难堪的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受到了潘赞化大夫人的侮辱。一天,潘玉良刚走到家门口,便听到屋里面传来了大夫人的声音:“她不过就是一个妓女出身,如果没有我们赎她出来,她现在什么还不是呢。现在喝了一点洋墨水,就开始自大了。以为自己当了教授,就了不起了吗?就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吗?”
这些话传到潘玉良的耳朵里,对她无疑又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她实在想不明白,在自己眼中属于艺术的油画,到了别人眼中就是有伤风俗了呢?
也是在此刻,潘玉良狠狠地下了个决定:你们不欢迎我,那好,我走开。但是,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证明我自己,证明给你们看。
好在,丈夫理解自己。这让潘玉良的心里感到了一丝安慰。也是为了不连累丈夫,潘玉良一个人再度踏上了去往巴黎的邮轮。
而这一走,就是40年,从此再未踏上祖国的土地,也再也没能见到自己心爱的丈夫。而在她的胸前,则永远戴着一条嵌有她和丈夫潘赞化合影的项链,直到死去才被带回祖国。
【文丨素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