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献花 | 出国
出国
儿子一个人回来了,父亲高兴得不知所措。
做点饭吧?父亲笑问。
儿子笑答:好!其实儿子有些勉强笑,高兴过头的父亲根本没发现。
再炒点豆腐吧?父亲知道儿子从小就最爱吃青椒炒豆腐。那时,青椒是自个儿菜园里摘的,豆腐是自个儿亲手在磨坊磨的。哎呀,用地锅就那么一炒,那青椒鲜,那豆腐嫩!可现在,菜也不种了,磨坊早也不用了。
父亲跟儿子唠叨这些时,儿子站在院子里仰望着有些昏暗的天,轻声叹气,但继而对父亲笑:爹,我从小就喜欢吃您做的豆腐。
父亲很得意:那是!
儿子又想起,小时候他不爱读书,即便父亲狠心拿扫帚打他屁股,他也不想上学。他只是想在家帮父亲提水,帮父亲烧火,帮父亲做饭,帮父亲下地锄草——父亲一个人忙里又忙外,做爹又要做娘!
想着这些,看着苍老的父亲为自己忙活,儿子愧疚地偷偷抹泪。
当然父亲也似乎早已察觉什么。但他仍然努力强作欢颜跟儿子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父亲问:可要马上走?
儿子答:别做太多饭,只想吃您炒的青椒豆腐。
父亲呵呵笑:不马上走,就好!父亲从早就想让儿子有出息,上大学,甚至出国。终于,儿子长大有出息了,他感觉对得起祖宗了。
这会儿,儿子脑海里又闪现他每次回来,整个村子都过年一样热闹的场景。有人大老远给父亲报信:咱儿子回来啦!父亲就兴奋地从家里小跑出来迎他。他呢,由村长领着,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一群老少爷们在后面屁颠地跟着,有提鸡的,有提肉的,有提酒的,他们都带着巴结的笑:孩子轻易不回,这可是咱自个儿家养鸡,这是咱自个儿——他没空闲回答他们的话,只是笑着,很绅士,很骄傲地给他们递着中华烟。
为此,父亲,都是先乐呵地婉言拒绝他们的礼物,再把他拉到一边,警示他:咱可不兴这样!而他每次都把父亲的话当耳旁风。父亲每次欲言又止想跟他说几句贴心话,他都毫不理会地坐着小车就扬尘走了。
父亲远远巴望着他扬尘而去的小车,久久立在那里,像一道冬日荒野里孤独的风景。
父亲把做好的青椒豆腐端在堂屋里小桌上,招呼儿子趁热吃。
儿子看着父亲,表情难堪至极。
有心事?父亲看着儿子怪异的表情问。
儿子慌答:哪有的事,就是——我要出国学习。儿子说话吞吞吐吐,眼神也闪烁迷离。
父亲呵呵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看样子真想放声大哭。忙用抑制不住地颤音:出国好,有出息,你娘肯定高兴。
儿子心疼地看着父亲,眼睛里溢满泪水:爹,出国得——好长时间。
父亲慌神:爹不怕,可要平安回来。
儿子对父亲说:还是您自己磨的豆腐好吃。
父亲遗憾:可惜磨坊早不用了!
儿子用胳膊揽着父亲消瘦的肩膀,爹——
哎——父亲笑着,满眼都是泪。
儿子没说出心里的好多话,被喉咙里的哽咽赌回去。父亲理解地反拍着儿子的肩:爹知道,自古以来,那个啥难两全,放心去吧!然后走回里屋,把一张银行卡交给儿子。
儿子泪水模糊:爹,这是给您的生活费,哪能?
父亲叹气:到国外少不了要花钱,再穷咱不能花国家的钱,说着把银行卡硬塞在儿子裤兜里。
父亲哪里知道,儿子正在苦思着咋要回这张银行卡,正因为这张卡,他才——父亲以为儿子还要给他,忙用手握着儿子装在裤兜里的手:爹不缺钱!
儿子终于要走了,父亲千叮嘱万嘱咐。在儿子转身走的那一刻,父子俩都笑了,可都不约而同地抹着眼睛。父亲又慌张地跑回屋里拿来了母亲的一张照片,儿子,让你娘也风光一回,还能——保佑你!
儿子颤抖着双手接母亲照片的那一刻,哽咽得说不出话,胸脯也剧烈起伏。儿子泪眼望着父亲那满头白发,那满脸皱纹:您老保重!然后,转身,电影中慢镜头的转身,大踏步,像迈着千金重的步子——
儿子出国了,是坐着村东头那辆警车走的,村里人以为,除了父亲,村里人都知道。父亲以为,只有他知道,因为那张数额巨大的卡,因为他的那个神秘电话——全村人都不知道。
儿子出国后,父亲像变了一个人,整天沉默不语,出门见村人也老远就躲,就是村人硬找他说话,他也是对村人毕恭毕敬简单回答,他卑微的神态,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无不让村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