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雪 |家乡的味道
吴晓雪，一个喜欢文字的执着女人
家乡的味道
那一年，我妈妈她终于从农村跑到城里来，然后、就生了我。那一年我妈妈她二十二岁，穿一身布衣布裤，辫梢扎一根粉色头绳。在去扯结婚证的路上我妈妈她偷着笑了好几回：这下终于嫁了个吃供应粮的，再也不用搓那一大家子的莜面，擀那五六口人的莜面墩墩（莜面里面夹土豆丝）了。她的满心美好的憧憬就在进婆家的第一顿饭的饭桌上撞了个粉碎。那可是我奶奶真心真意为了欢迎新媳妇而精心制作的美食：蒸莜面！我奶奶是纯纯的东北娘们儿，虽说支边到呼和浩特也有些个年头了，可这莜面却做得不咋样。蒸熟的莜面味道很是浓郁，看起来却是松松垮垮地疲塌在笼屉里，用筷子一夹一坨，看着一家子人吃得热火朝天，我妈妈却是难以下咽。我奶奶热情地介绍着：“你尝尝，这是莜面，可好吃了！平时我们都舍不得吃呢。”我妈妈咧着嘴都快哭了：“我们村就是种莜面的，一年四季都吃它。”婆家人齐刷刷地望着她，就像发现了新大陆：“哇！好幸福呀！”
我妈妈她只好如数家珍般的介绍了自己知道的、有关莜面的一些个事儿：莜面是三熟，首先要把莜麦粒子炒熟，然后再磨成面，和面的时候要用热水把面烫熟，蒸莜面的时候还要大火蒸熟，那样吃起来才劲道好吃（当然也有用冷水和面的，但吃起来不如热水和面的润）。还有呢，老人们都说这莜面恋家，离了家乡的水土就蒸不熟，所以想在外乡做莜面啊，最好在蒸锅里放一些家乡的土、或者要特意带一些家乡的水和面，不过自己既没有去过外乡，也没有在外乡做过莜面，所以也不知道老人们说的是不是真是那么回事。
婆家的人面面相觑：难道一直以来吃的莜面都不熟？我妈妈她诺诺地：“可能是蒸的时间太长了，看起来不很利落。”
婆家人因了对莜面的钟爱而瞬间接纳了我妈妈这个农村媳妇，前提条件是以后的莜面有我妈妈主理。我妈妈表面上笑着应承了下来，可内里却一点儿都不开心，三个小叔子正值壮年，吃起饭来狼吞虎咽，恨不得一扫光，小姑子妖精古怪，属于多吃多占那种，我妈妈暗自盘算着，这一大家子人，做一顿莜面估计要忙活大半天了。
开场锣一敲，摊子可就铺开了，两个小叔子呼啦啦搬来了一个大家伙，我妈见过饸饹床子，可没见过这么大的，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的婆婆我的奶奶就不好意思地说：“大是大了些，可用起来蛮顺手的，自己家做的，没学过木工活儿，样子有些那啥。”婆媳两个就呵呵地笑了。我妈妈说：“第一次做，我给推窝窝吧。”寻了半天，没有个光面儿的东西，我妈妈最后就选择了把菜刀放平了在腿上，揪一个面团儿放在刀上，用手使劲儿地推压成一个面皮儿，然后掀起来顺势卷在食指上，轻轻立在笼屉里，动作轻柔而优美，只一会儿功夫就蜂窝一样装满了一笼屉。那天我妈妈还蒸了土豆条和茄子条，用油炝了麻麻花的盐汤拌了佐食，一家人第一次吃这么玲珑剔透的美食，几大笼的窝窝下肚，直撑得人人都挺着肚子喊胀。我奶奶越发感慨地说自己做的莜面跟媳妇做的简直是天上地下呢！
黄黏米产量很低，我妈妈老家地势平缓的村子有种的，因为是好几斤莜面才能换一斤黄黏米，所以只有到逢年过节才能吃到黄黏米做的油炸糕。老家种的油料作物是胡麻，产量也很低，我妈妈小心翼翼地从老家带了几斤胡麻油和几斤黄黏米，在打听了我奶奶的生日后，早早地去磨坊磨好了糕面，豆馅儿也是我妈妈从老家带来的圆溜溜的豌豆，煮到软软的时候加一两粒糖精，用大勺子慢慢地研成糊状，两个岁数小的小叔子站在跟前看，我妈妈就给他俩每人一小勺豆馅儿解解馋，直到好多年以后，两个小叔子还记得那次的油炸糕：香脆、软糯、甜香！每人都吃了五六个，我奶奶感慨地流下了眼泪，因为之前不论是谁过生日，都只是额外的享受一颗煮鸡蛋，那么隆重的生日，哪是一般人能享受得到的呢！
从农村走到城里来的我的妈妈，就再也没有放弃老家饭食的做法，一开始是为了取悦婆家，再后来，她才真正意识到，有一种味道，是深入骨髓的牵挂，无论你走多远、无论你离开多久，丝丝缕缕的、总会让你眼热、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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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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