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生时乐死皆有命,事在皇天志不迷

田家即事

作者 储光羲

桑柘悠悠水蘸堤,晚风晴景不妨犁。

高机犹织卧蚕子,下坂饥逢饷馌妻。

杏色满林羊酪熟,麦凉浮垄雉媒低。

生时乐死皆有命,事在皇天志不迷。

注释

桑柘,可以养蚕的树,一是桑树,一是柘树。河南柘城,古代是养蚕大县,种柘树养蚕。直到上世纪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把树给砍了,这个县传统的产业没了。现在问起来,少有人知道这地曾是养蚕供丝大县。(这些知识我以前不了解,因我一个原籍浙江的大学同学,要写一本丝织史,写到柘城,问我,我茫然不知所对,找我们河南日报驻周口记者,才了解到这些情况。柘,读zhe,第四声。现代汉语词典的注释是,落叶灌木或小乔木,树皮灰褐色,有长刺,叶子卵形,头状花序,果实球形。叶子可喂蚕,根皮可入药。)

悠悠,这里是下垂、下落的意思。指桑树柘树的树枝下垂。《诗经·小雅·车攻》:“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旗下垂了。)杜甫《客堂》:“悠悠日动江,漠漠春辞木。”(落日光辉变幻映入江水,似让江水也动了起来)

高机,高高的织机。我小时看奶奶与妈妈,农闲大部分时候是在织布,高高的织机,上面挂着丝线。她们手中梭子飞一下,脚下踏板踏一下,面前的推板推一下,就让经纬线更加紧密地凑在一起,一根线一根线织起来,就成长长的布匹。

卧蚕子,指快要吐丝成蛾的蚕。冬末春初孵化蚕种,小黑点像尘土一样的蚕种,被棉被暖着(我们小孩玩的,是夹在胳肢窝里,慢慢暖)长出幼虫,开始是黑的,像蚂蚁,但比蚂蚁长些,一天两天就变得白白胖胖了(时间上我记得不准确),再喂些桑叶柘叶,越长越大,快到收麦时候,它们身体变得透明,可以看到像丝一样的东西,就到了吐丝的时候,弄些秸草树枝之类的东西,让其爬在上面,它们就开始吐丝了。吐出的丝将自个包在里面,秸杆树枝上像开了花,一朵一朵,非常漂亮。大生产的话,这时就该将这些雪一样的茧收起来,放到水中煮(这是原始工艺),然后缫丝。我们小时候玩,却等着蚕自然变蛾爬出来,看到的是,白茧中突然有一处变黑,再看,才知道蛾子口中吐一些腐蚀性的东西,将雪茧化出一个洞来,爬出来,在屋里飞腾,找异性对象,交配,然后产子。我小时候对待他们的办法是,将两个正交配的蛾子放到撕下的作业本的白纸上,它们交配结束,记不得过多长时间,公蛾死了,母蛾就开始产卵,在纸上产下黑色的比米粒还小的卵,排列得非常密。然后,母蛾也死了。黑色的卵就等待春天,孵化,继续生命的轮回。

坂,读ban,第三声。山坡,斜坡。

饷馌,给田间送饭。(这个词查了全唐诗,全宋词,只有这首诗里有。饷,通飨,即用酒食招待人。馌,就是给田间送饭。馌,读ye,第四声)

麦凉,指麦子成熟时。古人认为,百谷各以初生爲春,熟爲秋。麦以初夏熟,故四月于麦为秋。秋天凉,又从秋凉,说麦子成熟时为麦凉。这个词与麦秋意思一样。白居易《泛湓水》:“四月未全热,麦凉江气秋。”卢从愿《奉和圣制送张说巡边》:“槐路清梅暑,蘅皋赴麦凉。”

浮垄,漂浮在田垄上面。

雉媒,被驯化的被农民当作勾引别的野鸡上当的当作诱饵的野鸡。有点“为虎作伥”的意思。黄庭坚《大雷口阻风》诗:“鹿鸣犹念群,雉媒竟卖友。”

生时乐死皆有命,生于时运,死于欢乐,都是命运决定。

试翻译如下

桑柘树的树枝下垂,蘸到拍堤的水,黄昏的风吹来,天色还晴朗,不妨碍犁地。农妇在织机上织布,旁边卧着将吐丝去死的蚕。农夫饥饿了从山坡上下来正碰到送饭的妻子。满林的杏子黄了,煮的羊酪也熟了,成熟的麦子飘浮在田垄上,让雉媒低藏在那儿。生与死皆有天命,这个事儿由上天决定,不能迷于个人的意向而违背上天。

赏析

越读储光羲的诗越觉得好,他的诗总是平淡地叙述农事,却引你进入玄思,就是所谓哲学思考。这首诗就是个例子,是在极简单的农事生活中去参悟生死、参悟人生的付出与收获。

首句“桑柘悠悠水蘸堤”,桑柘树老了,嫩叶长成老叶,枝叶沉重垂到水里了。次句“晚风晴景不妨犁”,是接着桑柘的老说到晚风,转折一下,说晚风遇到天晴也不妨碍犁地。犁地是再种新植物,是意味新的生命的开始。

看颔联,“高机犹织卧蚕子”写的这个情景是很好玩的,农妇织丝却看着蚕,等着它吐丝,生活的供与需就在这一句诗中体现了。“下坂饥逢饷馌妻”,这让供需又加上人情味,很舒适。农夫饿了农妇就送饭来了,这样供与需的配合显示出人情的温暖。

看颈联,就是收获了。杏熟了,杏林里仿佛只是成熟杏的黄色,羊酪也煮熟了,喝吧。麦子成熟了,雉媒还在勾引着别的野鸡,让农民有额外的收获。这都是志得意满、安乐舒适的感觉。

到了尾联,自然生出感叹,顺天应时,得到自己得到的,不强求。然而,这诗更偏重的是得到的,是满足,是在满足于既得之后的不强求。淡然怡岁月,欢乐不着愁。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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