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民】母 校
我这一生一共上了十四年学,小年六年,初中高中各三年,电大两年。小学是学无定所,先后在华阴上村,渭南常庄,程曹学校就读。高中读了一年,文化大革命命就开始了。同学们忙于大串连,忙于斗走资派,忙于革命大批判,忙于学工学农学军。没有读书的氛围,上学变成了游心调,想起来到学校去一下,没兴趣了便呆在家里,参加集体劳动,挣那不值钱的工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农民不像农民,学生不像学生。正儿八经安下心来读书的,还是初中那三年。那是我青春的发育期,知识的猛增期,三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成形期,人生的起步期,是我人生的长途中最为关键的一段路。所以一谈起母校,无疑就是指的吝店中学。那里的老师同学,如同父兄和姊妹一样,是那样的其乐融融,亲密无间。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是那样的了如指掌,熟悉亲切。他们常常出现在我的睡梦中,笑醒以后仍然感到是那样的甜蜜,那样的温馨。
我是一九六二年秋跨进吝店中学校门的,属于初中六五级。那时候校门朝西,面对渭白公路,是两米多高两米多宽的双扇木大门。搭有简陋的门楼,靠其遮风挡雨。走进门一眼看到的是两排学生宿舍。吝店初级中学始建于一九五八年,一九五九年开始招生,我们这一级算是第四届了。当初采取了先上桥后打扮的方式,边教学边建校。尽管过去了三年多时间,前头三届的学兄学姐,没少到附近的窑厂抱砖背瓦,为建设自己的学校出力流汗,直到我们进校的时候,基建还没有完全到位。直到一九六三年,大门才挪到了南边围墙的中间。面向正南,厚铁皮制成的大门安在两边的四棱砖柱上,砖柱顶端装有足球大的乳光灯。门口的八字粉墙上,一面写着“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另一面写着“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步入大门,迎面是一堵照壁,上面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振奋人心的朱红大字。右手坐东面西两间小拱瓦房,一间住着体育老师柳吉士,一间存放着体育器材。照壁把入内的路分成两条。一条东行十多米然后北拐,另一条西行十多米同样北向。两条路都直通学校后面,顶头和蔺店小学一墙之隔。操场被夹在两条路中间,再往北就是学生灶了。操场那块地皮被水窖占领了以后,就挪到了校舍东边去了。路两边整齐地栽着小树,间或之间有几株花草。
校舍布置在东西两条路的外面。东面从南向北首先是一栋教室,教室前面是个不大大活动空间,往南是空地,种着庄稼或者蔬菜。教室北面不远是两栋教室宿舍,再往北是并排四栋学生宿舍,学生宿舍后面也是空地,同样种着田禾。西面起头是并排两栋教室,教室前面和东边的布局相同。接着依次是两排教室宿舍,三排学生宿舍。女生宿舍在开水灶的西边,和男生宿舍相距二三十米远,中间同样种着庄稼。教室和教室之间,宿舍和宿舍之间除留出不宽的走道外,也都充分地利用了起来,修成小畦,里面埇着大葱,栽着辣子,西红柿,韭菜等。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生活困难的原因吧,充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土地,收获物能给教职工的生活略起一点贴补作用。厕所在校园的四角,为的是方便课间和晚上使用。
每栋教室三十米长,七米宽,分为三个教室,都是一砖到顶。宿舍却是胡基装心。教师宿舍是单间,学生宿舍两丈宽一个,面对面支通铺,面门的一边还分上下铺。一个宿舍安排二十多名学生。冬季的时候大家挤在一起,天一暖和,有些男生晚上把三张桌子拼在一起,当床使用,睡在自己的教室里,早上起床后把铺盖卷整齐地摞在教室后面,将桌子摆成原样。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了权当没看见。
起初校长是孙录,个儿不高,黑红面皮,微胖,据说是位转业军人。后来校长是田治筹。教导处负责人是杨宏达,张安平是教导处的职员。总务处是程普萧。会计是王耀亭。截至一九六五年夏,教师先后有肖振英,田启民,朱元华,支明第,刘德新,姜九州,赵玉山,王丁旺,李勋杰,胡敬文,李学才,李志正,郭全勤,朱元祖,张德怀,刘焕国,胡荷美,张治才,杨雄毕,李俊贤,李明贤,张忠兴,于元忠,史百祥,武惠全,张文焕等。他们许多是外县人,还有几个是外省人。那时候远没实行双休,一个礼拜只休息一天。他们一般开学来,放了寒暑假才回去,其他时间几乎不离开学校。吃在学校,住在学校,工作在学校,学校就是他们的家。周六下午四点前后,学生回家背馍了,他们才有机会放松。周日下午三点钟起,学生陆续返校,他们又得上岗了。早上和同学们一道起床,一道跑操,早读时也拿上书本,陪同学们朗读课文。上午四节课,下午两节课,两节自习,最后一节要么是劳动课,要么是团队活动,要么打扫卫生。晚饭后休息一个多钟头,七点钟以后开始,上两节晚自习。那时全校三级九班,教师一般每周上二十来节课。自习时间还要跟班,有时就坐在讲台那边看书,随时解答同学们遇到的难题。晚自习结束前,学习干事把作业本收集到一块,交给授课老师。打了熄灯铃后,同学们先后进入梦乡,老师房子里的罩子灯还经久不息,那是他们在认真地批改作业。夜深了班主任还要去学生宿舍查看,唯恐那位同学蹬开了被子,不小心着凉。作业批改的十分仔细,基本上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审查,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对了打勾,错了打叉,别错半对的勾上打叉。好的句子底下画满了圆圈。作文后面有很长的批语,恰如其分地指出优缺点和今后努力的方向。除过吃饭外,他们从一睁开眼到晚上上床以前都在忙工作,那一天都在十多个小时。八小时工作制的概念,在他们的头脑里根本不存在。
那时各科都有兴趣小组,学一些课本以外的知识。参加的学生都是对这一科有所专长有所爱好的同学。科任老师抽时间给他们吃偏碗饭,也是因材施教的一种方式。老师是无私的,他们恨不得把自己的知识一股脑儿地传授给自己的学生,花的时间再多,费的力气再大也都在所不惜。他们为学生的聪明而骄傲,为学生的进步而自豪。善于付出,乐于奉献,只知道为国家培养人才,不索取一分钱的个人利益。
老师像对待子女一样,无比关爱自己的学生。学生也像敬重父母一样,十分敬重他们的老师。师生之间是那样的温情脉脉,那样的情深意长。学生有什么心里话都告诉给老师,老师也向学生透露自己的秘密。有了不同意见,还毫无顾忌地和老师争论。有时争得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张德怀老师告诉我,他爱人二十二岁了,在人民医院工作。还把他给爱人画的肖像拿给我们看。我们啧啧称赞长得漂亮,张老师露出满足的微笑。后来还让我们看过他们的小宝宝刚出生的照片。直到一九八九年,我离开吝店中学已经二十四年了,张老师还带了一套酒具,专程去交斜镇政府看望我。
郭全勤老师既是我们的良师,也是我们的益友。进了他的房子,好像回到父母身边一样随便。想坐就坐,想看什么书就在他的书架上去找。我曾经借阅过他的“创作漫谈”,反复阅读了几个星期后才向他归还。郭老师看我对这本书情有独钟,就毫不犹豫地送给了我。中考时我因家庭困难,开头报的志愿是中等技术专业学校。先是班主任郭全勤老师做工作,接着是我的几何老师张德怀,第三位出马的是团总支书记张治才(我当时是团总支委员,学生会主席,张老师还兼管着学生会)最后上阵的是田治筹校长,他们苦口婆心,比前比后,轮番上阵,反复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最终使我改变了主意,上了高中。他们为的什么,为的是自己的学生有一个更加光明的前途,为的是给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培养和输送人才。
学校里除老师灶功能齐全外,学生灶只烧开水。两名工人,一名是吕印龙,另一名是马忠诚。马忠诚用架子车从一里路外的水井上拉水。天热的时候同学们吃的是开水泡馍,撒一捏盐放进碗里,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家庭情况好一点的带上些咸菜。干面面辣子盐算是上好的调料。天气冷了,学生灶给我们蒸红苕,溜馒头。同学们把包谷糁放进茶缸,里面倒少许水,和自己的红烧馒头放在一起,作为蒸饭吃。中午吃饭时,硕大的方笼抬的放在操场里,各班同学围在自己班里的方笼跟前,狼吞虎咽,津津有味地吃起饭来。尽管当时的生活十分清苦,吃的是,开水泡馍,穿的是粗布衣,照明用的是罩子灯,但同学们激情洋溢,积极向上。我们唱着“东方红”,唱着“麦苗青莱花儿黄,毛主席来到我们农庄”感恩领袖。唱着“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社会主义好”,感恩党和国家。唱着“请到我们山庄来”“南山岭上南山坡”,赞美祖国的山山水水。唱着“红梅赞”“学了雷锋好榜样”,颂扬英雄。唱着“国际歌”“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表达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这些歌唱得我们豪情满怀,这些歌唱得我们热血沸腾,这些歌唱的我们爱党爱国,这些歌唱的我们活力无穷。我们珍惜幸福的学习生活,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我们期待着服务人民,为祖国贡献自己的力量。
我们很刻苦,很用功,但也不是死读书,读死书,整天压坏板凳,而是劳逸结合,张弛有度,该学习的时候用心学习,该玩的时候尽兴着玩。每逢文体活动或吃过晚饭以后的休息时间,打篮球的打篮球,打乒乓球的打乒乓球,跳舞的跳舞,唱歌的唱歌,吹笛子的吹笛子,拉二胡的拉二胡,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远在几里路外,就能听到美妙的乐曲和嘹亮的歌声。学校每学期都举办运动会,歌咏比赛,为促进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采取了行之有效的措施。我们的学习生活,既严肃紧张,又生动活波。同学们像新花一样水灵娇艳,像蓓蕾一样含苞待放,像雏鹰一样仰望蓝天,像小鸟一样放声歌唱。学校是人才的摇篮,是温暖的家庭,是芬芳的花园,是欢乐的海洋。
学校文艺宣传队初具规模,有自己的乐器,自己的戏装,自己的幕布,自己的道具。在小操场东边的土台上多次演出,展现了文艺爱好者的天赋,活跃了同学们的生活。老师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同台登场。张德怀和曹平英演的“逛新城”(曹平英毕业离校后,这出节目由柳吉士和赵芳兰接着演);张德怀,柳吉士,李志政,李明贤四位老师演的“四个老汉学毛选”;赵芳兰,蔺玉凤,孙建发,张金锁,苏广田,杨开选等演的“三世仇”选场;孙慧琴,孙建发演的回娘家;张改法,祖秀贤演的“老两口学毛选”等,扮相唯妙唯俏,唱腔声情并茂,悲处令人落泪,喜处惹人欢笑。不仅在校内演出,还利用六五年暑假期间,在杨雄毕老师的带领下,下午出发,半夜返回,进行巡回宣传。没有一分钱的酬劳,冒着酷暑,骑着自行车,拉着道具,来往奔波,不嫌辛苦,不顾疲劳。像一群傻子一样,几乎跑遍了蔺店公社各个大队,还到邻公社的凭信,董村演出过。观众人山人海,博得了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
由于同学们集体活动较多,所以认得非本班本级的同学就多一些,大家相处的都很融洽。四百多名同学中,我叫的上名字的大约占一半以上。离开学校多少年以后,走在路上,只要在蔺店,凭信,官路三个公社的地盘内,经常有人停下自行车热情地打招呼。我一时弄不清他姓甚名谁,又害怕人家归罪我架子大,只能客客气气地随话搭话 。待他走远了,这才打开记忆的书页,搜索他是哪一级哪一班的,叫什么名字。后来到交斜镇工作,那儿还有好几个校友主动和我联系。
离开吝店中学已经五十六年了,那儿发生的许多事情仍然记忆犹新。那儿的老师,那儿的同学经常在我脑海里浮现。后来哪儿发生了天翻覆地的变化,但那只是一位姑娘成长为雍容华贵的夫人,成长为风韵犹存的老妇 。我热爱当年的吝店中学,她像小家碧玉一样纯情朴素,像一张白纸一样大有可为,像风韵天成一样铅华少御 ,像少女一样天真可爱。
现在,我的老师一半以上驾鹤西去,校友中也有人与世长辞,我衷心地祝愿他们在天堂里快乐幸福,衷心地祝愿健在的老师和校友笑口常开,身心康健,福寿延年,松鹤长青!
作者简介:王华民,1948年2月生于华阴,1959年迁入临渭区(原渭南县)蔺店镇。退休公务员。曾在有关刊物,平台上发作品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