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北游击队的故事岁月留痕之7:为游击队送紧急信
岁 月留痕——我的尘封红色往事
口述人:原桂北游击总队三大队政治服务员、桂林地区轻工业局局长、享受厅级离休待遇老干部汪庆霖,现年95岁。
整理人:原柳州(南宁)铁路局政法委、综治委,广西铁路护路联防办公室巡视员、高级政工师、退休干部赵荣朝(汪庆霖係其姑丈)。
7紧 迫 任 务
1949年农历7月27日半夜时分,桂北游击队三分队的临时驻地屋外一片静悄悄,昼伏夜出的我们正要外出执行任务,突然几句低沉“老和尚”(我的绰号)的声音传到我耳中,十九滿滿(全州话叔叔的意思)立刻拉我到一边悄声说“六九(汪记雨绰号)回来了,在村子西北边的老屋场要见你”,并立即催促我赶快跟他走。十几分钟后,经过七转八拐进到一间点着煤油灯的小屋,只见记雨哥(时任游击三大队副大队长)正端坐在一条小板凳上,右腿边放着一把张开机头的驳壳枪。我留意到屋子周围有三、四个人在流动放哨警戒,这样的气场不由令我也紧张起来。汪记雨见我进来,表情严肃又急切凝重的对我说:“交给你一件艰巨紧迫任务,立即到桂系老巢桂林走一趟,把这封绝密信件尽快安全送到桂林市伏和路11号,并交代了与地下党同志的对接信号和联络暗语,特别强调此件内容重要、不得有任何闪失,再三嘱咐我遇到危险时一定要销毁它”。说完就将早已卷好的约两公分长竹筷头大小的密封信件交给我,并塞给我5块光银作路费和应急之用(此时国民党的纸币已经不用了)。从汪记雨脸上透出的信任目光中,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在肩,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紧张,暗下决心保证万无一失、关键时候哪怕牺牲自己性命也要坚决完成任务。
汪庆霖
当时,解放大军已经进入湖南,自称40万的国民党残兵败将正欲全部撤回广西,企图退守桂系老巢、背靠大西南负隅顽抗。国民党广西绥靖主任李品仙组织军政督导团到桂北各县督促加速清剿游击队以巩固后方,八桂大地还到处充满黎明前的白色恐怖。7月28日清早,我找到我们村子里经常收购活鸡挑到桂林省城去贩卖的同村基本群众黄天选和同乡文十、蒋受官、汪记甲(贩卖桐油)等四人,让他们带我上路一道去桂林做贩鸡买卖。我突然想到如果在路途遇上敌人盘查怎么办?为了保险起见,我又碾转找到花田村的唐士禧,他是我的小学同学,因为成绩差没有考上初中,他凭借家族的财势刚当上安和村的伪村长不久。此人人品不太好,脑瓜子不够灵光,也不大过问政治,是个摆谱糊涂村长,他对我参加游击队的底细也不清楚。经过我的一番奉承恳求,他找了一张白纸,用毛笔在上面写上“兹有本村村民汪记霖去桂林贩卖活鸡,沿途往返请予放行”证明,又加盖上“全县内建乡安和村公所”印章后交给我。一切准备妥当,我们一行5人按照约定的时间分别挑着鸡笼活鸡上了路。一路上我们尽量选走崎岖难行的山间小路,刻意避开有反动民团武装把守的关卡哨点和沿途有敌329师部队驻扎防务巡逻及戒备盘查的要道。抵达兴安界首搭船渡过湘江到百里村后,我们才敢转道走上黄沙河至桂林公路。这时公路上只见从北面湖南方向溃败撤退下来的白崇禧部队,排成长长四路纵队延绵不断往南边的桂林行进,他们人人全副武装,但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时还看见有拖着大炮的汽车疾驶而过。我们挑着沉重的鸡笼担子走的比步行的敌军还快许多,有的士兵看见当官不在附近,就靠近过来小声对我们说:“老乡卖点黄布给你,一卷一个东毫”,我们都不敢搭理他们。下午时分,我们到达兴安县城,这是伪桂林专员公署的所在地,县城里驻扎有很多国民党军队,到处是大炮和军车,还有美国造的坦克,令人感到有大战来临的窒息状态。我们不敢在这此地停留,拖着滿身劳累继续赶路经严关乡到大溶江,这时天已全黑了。来到江边的村庄,这里家家户户都住满了穿清一色灰色制服的武装民团保安队,我们好不容易找了一间伙铺填了肚子住下来。下半夜一阵敲门声把我们吵醒,老板慌忙开门后,窜进来几个带枪的保安团丁大声叫喊:“例行查夜,你们是干什么的?”王天选指了指我们堆放在一旁的几担鸡笼回答:“我们是去桂林卖鸡的”,保安团丁见状并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抓了几只活鸡在手,没有说什么就扬长而去了。第二天天亮后,我们又趁早继续赶了大约60多里路,才到达灵川县境内的三街、甘棠渡、禾家铺、八里街,最终来到了桂林火车北站抗战路,这时天又黑了,我们五个人又挤在一间伙铺住宿一夜,准备第二天各自分头进城卖鸡。此刻我悄悄地摸了摸缝在衣角的密件还在,就对同伴黄天选说:“我明天要到街上找同学耍二天,挑来的鸡有劳你帮我卖掉,价钱多少都不用太计较”,并告诉他们不要等我一起回村子了。
第二天上午,我一个人朝着桂林观音阁方向的市区走去。当时的观音阁城门已经被拆除,但两边都有国民党武装士兵把守,还另有专人负责进城车辆人员搜身检查,凡是进城的人不仅要搜查随身所带物品,连身上的衣服、头上的帽子和脚下的鞋子里里外外都不放过。我抬头便看到附近墙上贴着几张国民党刚刚张贴的槍毙人布告,写着被处决的十几个共产党游击队姓名,其中有我认识的莫孝益,他是资源人,我在桂林师专读书时的同班级同宿舍同学,我眼里不由闪现出与他在学校共同学习读书、参与集会的情景,如今他已被国民党反动派枪杀,我痛彻心扉,除了难过也无能为力,只能默默把悲痛化为复仇的力量。敌人搜查那么严,怎么才能把密件带进城?我只好沿来路退回再想办法。当我走到几个卖新鲜青菜的老百姓摊点边,突然看见一个卖菜人前面摆着一竹筐辣椒,有红的也有青的,有大的也有小的。我顿时灵机一动,想到大辣椒里可以藏秘件!于是我立刻过去买了两斤辣椒,然后躲到没人的偏僻地方,从衣角取出密件塞进一个大红辣椒的屁股,再仔细按原样密封好并做上记号,将它混装在那两斤辣椒中。当我手提着装滿辣椒的布口袋,若无其事的走到观音阁城门口时,两个手持上了刺刀步枪的国民党士兵将我横拦在马路旁边搜查,上上下下、边边角角摸了个遍,什么可疑的东西也没有发现。当搜到布口袋里的新鲜辣椒时,就厉声质问:“你带这么多辣椒干什么?”,我沉着应答:“我是全州人爱吃辣椒,没有辣椒就吃不下饭”。他们用手向城里指了指:“进去吧”。就这样我安全顺利的过关进了城。
桂系军阀盘踞了几十年的桂林省城,只有南北一条街,中山路还有点象街道,其余都是破街小巷,伏和路到底在哪里,我一点也不清楚,经过大半天满街走、见人问,但谁也都说不知道,就像大海捞针、很不顺利,急的我忐忑不安、一筹莫展,甚至自怨自责起来。后来当我看到有拉黄包车的在街头巷尾等人揽客后,就见情生智、茅塞顿开,暗想拉车人应该是活地图,他应该知道伏和路在哪里。于是我选择了一位身穿补丁衣服、脚蹬一双破布鞋、像是劳苦人的50多岁拉车人,让他拉我去伏和路11号,他说车费是两个东毫。他拉着我座上黄包车穿过几条横七竖八的小街巷,大约走了20多分钟就到目的地了,我抬头看到这座破旧楼房的门牌上清楚标明:“伏和路11号”。这是一座孤零零的两层楼房、楼上楼下大概80平方米左右,坐落于一片开阔的地坪间,周围没有房子、没有街道,怎么能叫伏和路呢?我现在才清楚,当时的伏和路就是处于现在中华路中段的伏合巷,这里相邻的中华路,就是当时国民党伪广西省政府的所在地。我好不容易找到联络地点后,并不急于仓促进去,而是走过去又折回头,经前后左右观察没有可疑人跟踪和瞧见阳台上摆放的花盆信号后,才进门与接待我的一名男同志对上暗号无误后,才从辣椒中取出密件交给他。他拆开信件快速过目并当即吩咐我:“情况紧急,赶快离开,不要再来”。他虽然话语不多,但神情骤变,我也不便多问,于是立即转身出门,大步流星向南消失在不远处的破街小巷中。直至现在,我还真不知道那封绝密信件的内容,只知道十万火急、事关重大。解放后我才知道,这个地点就是桂北游击总队和桂柳城工委设在省城桂林的一处秘密联络站,联络站的主要任务是向广西农工委(负责人是李殷丹、解放后任广西省副省长)、桂柳城工委(负责人是陈光、因叛徒出卖,距桂林解放仅11天前被敌人杀害)汇报桂北武装斗争和地下党工作情况,传达布置上级党组织和游击总队对各地的指示命令任务。
完成绝密任务后,我又转到临近漓江东南侧的盐街,买了三斤粗盐与辣椒混在一起,以防敌人再检查时作掩护。我先花5个东毫坐上一辆向兴安方向行驶的烧木炭汽车,我一人站在无座敞篷汽车上迎风前行,车速非常缓慢,每小时只走10多公里,到兴安界首终点站已是下午三点多钟。我背着锁口布袋不敢歇息,独自沿着黄土公路马向东步行,快走到炭鹏岭村时,我突然感到头脑发热、全身酸痛、脚跟沉重,步履艰难,确实是走不动了,可能是坐了大半天汽车被风吹日晒引发的重感冒。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办?我想到这个村有我的一个本族亲戚汪庆瑶,小时候同宗修谱时我还到过他家。但是汪庆瑶家门口的大马路边有国民党329师部队驻扎,该部是专门对付桂北游击队的。我无奈疾病缠身难以行走,再危险也得硬着头皮去借宿一夜,等恢复身体走得动再说。汪大伯、大娘关心的收留了我,为我做了饭菜、还熬了退烧的草药给我服用。半夜时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们惊醒,汪老伯慌忙起床,点燃蜡烛去开门。果不出所料,闯进来的是一个腰挎驳壳枪的伪军官和4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当官的指着我大声斥问:“你是哪里的,到这里来干什么?”,我翻身坐在床板上镇定不慌的回答:“我是全县内建乡安和村的,去桂林卖鸡回来身体发烧走不动了,只好在我大伯家住一晚”。当官的见我面无惧色,就转身质问汪老伯:“你认得他吗”,老伯答道:“不但认得还熟得很,他是我的本家亲戚常来常往”。当官的又转而追问我:“卖鸡的有证明吗?”,“有的”我随即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张由伪安和村公所出具的去桂林卖鸡通行证递给他,当官的接过去仔细的翻看了几遍,沉思了片刻后就朝那几个士兵摆摆手说了声“收队”,就扬长而去。真没想到这张不起眼的卖鸡证明竟然派上了用场,帮助我躲过了敌人的怀疑。可以想象如果没有这张卖鸡通行证,我肯定会被国民党军队抓去审查,后果也将无法预料。
第二天天亮后,当我病情稍好一点,就立即辞別汪老伯二老继
续赶路,经柳山尾、麻子渡、石冲村、跳石步、聚贤洞,安全回到了外枧村外的游击队驻地。这一趟去广西省城桂林执行送达绝秘信件任务来回五天,是我人生第一次徒步行走这么远的路程,第一次乘坐人力黄包车,第一次乘坐木炭汽车。回来后我对此事一直守口如瓶,连身边的战友都不知道我去了哪里,找了谁、干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