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姐》——一个旧式女人的悲苦人生(小说)作者:远方
文/远方
香姐是我旁门大伯家的女儿,和我们家挨墙邻居。香姐身体强健,十七八岁年龄,便壮实得像个大小伙子。性格又泼辣大胆,说话大声大气,全村人都戏称她“假小子”。
“女孩长个男孩样,将来一定扛大梁。”还真应了这句老话。身强力壮的香姐成了全家的顶梁柱:烧火做饭,打柴割草,犁地扶耧,收麦扬场,起早贪黑不知疲倦,家里地里样样拿的起放的下。乡亲们人见人夸。
村民生产组老组长退休后,能干的香姐就被大家推选为组长。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当组长,这在十里八乡都是第一次。香姐的干劲更足了,第一个带头下地,最后一个放工,活也干得最快最好。
为了给大伙增收,香姐就带动大家多种棉花。我们组一百五十多亩地,几乎近一半都种上了棉花。从整地栽苗浇水,到分枝打叉,香姐带领大家像侍候婴儿一样侍弄棉苗。绿油油半人高的棉花惹得其他小组羡慕不已。棉花坐桃后,防治棉铃虫就成了最大的问题。那时候还没有打农药一说,防治棉铃虫的最好办法是蜜蜂。香姐就上房爬树,满村摘蜂巢。大家都很纳闷:为什么别人都被蛰得鼻青脸肿,香姐却一点事没有。棉花地里挂满的蜂巢护卫着棉桃,那棉桃也就鸡蛋似的挂满了枝头。我们组的棉花也成了全村的榜样。
“谁家要是娶了这闺女,真是老坟冒青烟了。”乡亲们都暗暗称赞。
谁家老坟也冒不了青烟,因为香姐有一个傻哥哥。
其实,香姐的哥哥黑锁并不傻,只是又老实憨厚又沉闷寡言,整天木头桩子似的一句话没有,天长日久就像个傻子一样。憨傻的黑锁哥虽是我大伯家的独苗,但家里穷人又不挡,二十七八也说不上个媳妇,大伯大娘急得寝食不安,央求媒人十里八乡的说媒。钱没少花,媒茬没少说,可是说一个黄一个,一个打拢的都没有。
“换亲吧!”大伯无奈,采取最后一招。
“换亲?咱闺女能同意?”大娘可怜闺女,神情顿时紧张起来。
“有一点办法也不会走这一条路啊!你总不能眼瞅着咱家绝户啊!”大伯唉声叹气,一口接一口地抽旱烟。
“委屈了咱闺女啊!”大娘一阵哽咽,忍不住抹眼泪。
换亲是农村一种陈旧的婚姻习俗。娶不上媳妇的男家,就拿自己的闺女和同样情况的一家对换成亲。最好的结果是三换亲甚至多换亲(三家或三家以上轮换),但是成功的几率很小。最普遍的形式是两家直换。
得知父母这个想法的香姐一下子像掉进了冰窟窿,大哭大闹,极力反抗,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两眼红肿的像个樱桃。大娘也陪着掉了两天眼泪。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自己不同意,哥哥就得打光棍,自己家就得绝户,而绝户人家既对不起祖宗在乡里又抬不起头,受人欺负。自己两个妹妹还小,自己不牺牲谁牺牲?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命不好。
第四天,听天由命的香姐起床洗漱,同意换亲。
很快,媒人就寻好了一门亲:二十里之外的郑庄,哥哥郑明田三十岁,左腿有点残疾;妹妹郑明英二十三岁,五官端正,身材高大,不憨不傻。
春节前,两家就热热闹闹的把亲事办了。虽然换亲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儿子总算有媳妇了,大伯大娘脸上还是堆满了笑容。
大伯大娘是高兴了,可苦了香姐。从进郑家那一天起,香姐就没过一天好日子。公公婆婆年纪大了还有病,干不了活,家里近二十亩地全靠香姐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子(香姐结婚时,农村开始实行包产到户);残疾丈夫干不了活且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香姐。拳打脚踢揪头发打耳光是家长便饭。香姐每次回娘家,脸上头上就没有断过伤疤。最过分的一次,郑明田喝醉了酒,回到家就各种找事,嫌香姐没喂好猪了,没收拾摊子了,没给他烧开水了,随手抄起一根木棒朝香姐打去。香姐躲闪不及,正砸在肋骨上,结果一根肋骨断了。香姐二十多天下不了地干不了活。大娘来看她。香姐拉着娘的手放声大哭:“娘,我受不了啊!”大娘一脸愁苦无奈,只能拉着闺女的手留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安慰:“妮儿,忍忍吧,孩子大了就好了。”
香姐就忍气吞声拼命地干活,希望孩子大了、家里富裕点自己的日子能好过点。尽心照顾孩子和公公婆婆,家里喂了两三头猪,几十只鸡鸭,地里种上棉花、红薯、大豆、芝麻等经济作物,自留地里还种上各种蔬菜。从天色微亮到夕阳西下,除了一天两顿饭回家做之外,香姐都把自己放在地里。她的话少了,村里地里见了人也只是点点头,特别是村里的男人。她想以此来换取丈夫的理解、减少和丈夫说话的次数、麻木自己迟钝的神经。家里的家畜家禽见证了香姐的付出,他们膘肥体壮精神抖擞;地里的庄稼见证了香姐的汗水,样样作物茁壮成长硕果累累;全村的乡亲见证了香姐的努力,大家都赞不绝口又心疼可怜;家里的变化见证了香姐的仁孝,光景日渐好转公婆面色红润;香姐的外表变化见证了她的辛劳,不几年的工夫香姐肤色蜡黄干涩秀发见白。她的状态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大了十多岁。青山不老,碧水长流。人生若此,情何以堪!
命运不公。香姐的心血并没有换来自己生活和婚姻的幸福。
郑明英嫁到何家后,越来越不满她那个木讷寡言的丈夫和抠抠索索的婆婆。两口子一天说不上三句话,这让快人快语的郑明英憋闷得几乎发疯。后来郑明英想了一个释放的办法:闲来无事就到婶子大娘嫂子弟妹家串门拉家常,经常半夜才回家。婆婆对此非常不满,认为儿媳妇太疯不着家,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说,婆媳关系日渐紧张。郑明英尤其不满婆婆的抠门。赶集买几根黄瓜也说,偶尔买一件衣服也说,给孩子买几块糖也说,地里揉几把早麦也说。婆媳俩大吵二五八,小吵三六九。实指望丈夫能给自己几句公道话,可是黑锁哥吭哧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郑明英常常气的大哭。终于,忍无可忍的郑明英在给何家生了两女一男之后,在儿子刚满月就离家出走,外嫁了。襁褓中的男婴也没有保住,在得了一场伤风感冒后转化成肺炎,死了。
换亲的悲剧往往是一家解体令一家也必解散作为报复。眼看着自己丢了媳妇的哥哥真傻了,走了儿媳、死了孙子的父母都病了,香姐也坐不住了。在父母的力逼下,对自己的婚姻几近绝望的香姐终于也走出了这一步:离家出走,改嫁他乡。为了报复,她还带走了两个女儿。
走出郑家的香姐又嫁给了几十里外的曹庄一个曹姓鳏夫。曹鳏夫的媳妇给她撇下一对儿女,在一场大病后撒手人寰。香姐来到曹家,又给枯树桩子一样的鳏夫生了一个儿子。本来就贫穷的家庭更加难过。农闲时,枯树桩子外出打点零工,香姐就在家操持几亩薄地和五个孩子。日子捉襟见肘,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荤腥。逢年过节割点肉,还不够几张小嘴吃的,哪能轮的上大人?
日子苦点倒还能对付,毕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最让香姐操心的是五个孩子经常打架。也难怪,不是一个爹妈生的,孩子们不亲。怎么断官司?说轻了没用,说重了生气,说自己的孩子孩子委屈,说别人的孩子孩子不服。有一次,几个孩子争一把砸炮枪——这把枪是枯树桩子给小儿子做的——老大想玩,老小不给。老大就夺走了。老小坐在地上哇哇大哭。香姐就把枪夺回来给老小玩,还数落了老大几句:“你是哥哥,你就不能让着点弟弟?”十三四岁的男孩恼羞成怒:“你们不来,爸爸可疼我们了,都是你们夺了我们的东西。你这个丧门星,滚吧!”香姐一下子楞在那里,泪水夺眶而出。
香姐老了,还不到五十岁就老的像个七十岁的老太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背坨脚缓。近几年听说香姐又得了糖尿病,全靠西药支撑着。枯树桩子的两个孩子根本不管她,全靠自己的两个女儿接济,在生命的路上苦苦挣扎着,已是日薄西山,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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