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不值钱,不必卖它

结婚时去做发型,发型师问:“你读大几了?”然后把头发稍稍打薄,吹顺,就完了。我照照镜子,和豆豆在脱口秀里说的感觉一样,就是没什么感觉。又去了第二家理发店。这次人家干脆问我高几了。于是我就顶着个学生头参加了自己的婚礼。反正这些事也是差不多就行,我一点不挑剔。

结婚后,收水费的敲隔壁房门,我听见了出来问多少钱。两个女收费员中的一个说:“刚才在楼下,你哥把你们家的水费交完了。”

我奇怪,怎么我哥啥时候来了?另一个收费员用手肘捅了捅她:“人家都结婚了,你没看结婚照挂在墙上么?那不是她哥。”原来她把我先生当成我哥了。

收有线电视费的来了。我说电视效果不好,能不能帮我调一调。来人有些犹豫,看看我道:“等你们家大人回来再调吧!”我心里说,我就是我们家大人哪!

我家娃小时候,我带他去长春地质宫看恐龙化石。管理员问我:“他是你什么人哪?”我说是我儿子。管理员说:“还以为是你弟弟呢!”

带娃回娘家,我母亲退休后开了个幼儿园,家长们来接孩子,见了我就问我母亲:“这是你孙女么?”母亲叹口气,忧心忡忡地说:“唉,你带个孩子,就像个半拉子!”

参加婚礼,宇姐的朋友,一个钢琴老师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其时我整四十岁。

闺蜜俭带我去给她侄女订升学宴,老板问:“这就是你侄女呀?”去年我陪她去找闵医生做灸疗,闵医生问:“这位是你侄女还是外甥女啊?”——我其实比俭大好多。

同事大仙姐姐只比我年长三岁,我们一起上街,她同学问:“哎呀,你女儿都这么大了?”从此,大仙再也没和我一起上过街,说特别烦我,哈哈。

我先生的三姐和我一起上街,她同事也问:“这是你女儿么?”她倒是没办法烦我,只好忍受我。

和我先生的侄女知博在路上走,那时我们都穿着红色的羽绒服,梳短发。路人道:“这是双胞胎么?”我说我是这孩子的老婶儿。她拉住我:“以后你就说我们是双胞胎,那多带劲啊!”我说:“带劲喝啥,都差辈儿了。”

新到一个学院任教,在见面会上我说自己工作二十多年,会场里嘘声四起,开始我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设么。集体听课,坐在我后面的同系老师拍拍我肩膀:“同学,借你笔记给我看一下。”我一回头,她一惊:“木兰怎么是你?”

听《围棋》公选课,老师让签到。签到簿传给我时,我直接递给后面的男生。没想到他反问我:“凭什么你就什么可以不签到?”我说抱歉,我不是学生,是老师。结果他翻了翻眼皮没词儿了。

昔年在某大读研,室友比我还小,但一起在北苑食堂打饭,打饭的小师傅问她:“老师,您点什么菜?”然后问我:“同学,你要点儿什么?”而另一个专业的同学也会在在听课时问我:“你是本科生么?”

最搞怪的一次,是和学生亮亮一起在校园里走。期间亮亮接到个电话,只听见他说:“不是,真不是。是我们系某某,真的。”

收了线他告诉我,土木系的同学看见我们,以为他有什么女朋友了,打电话来问他和他一起走的人是谁。

前几日我去某大,门卫老师严格管理,不让外人随意进入校园,单单把我放进去。因为他问我是哪里的,我说我是白城的。他说:“白城啊,你们那里只有两个MBA,快进去吧。”你见过五十多岁的老MBA么?

这样的事情多了,我渐渐知道,老天喜欢和人开玩笑,他给了我幼稚的面孔和拖延症的体质,使我不能正常进入花季雨季风霜季,在现实中屡遭尴尬,常常碰壁。所以再努力,也可能被认为你还只是个毛头,得不到足够的信任。甚至最近还遭遇了某些年轻人对我这中老年人的冒犯。

我也糊涂和矛盾,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谁。明明随着年纪的增长,脸上皱纹有如时光刻下的密纹,腰不直了,腿弯了,背驼了,有赘肉了,可是常误以为自己没有随流年而变老。被一直套在木枷之中,我成了畸胎。不知道自己究竟属于中年、青年还是少年,活在这样一种当下里,甚至让人以为这是一个有些漫长的梦。以为等到梦醒来,一切就是正常的样子了。 

我们可能都见过一些扮相永远是少女的人。比如曾经的亚洲女首富龚如心,七十岁了还梳两只羊角辫儿。日本耽美作家森茉莉,也是六七十岁了还穿着少女短裙。再有三毛,四十岁穿水手裙,梳两条麻花辫。这样的形象总是令人感到心疼。因为一个女子到老也不肯与岁月讲和,执拗地停驻在十八岁的幻想里,不知道是内心太过强大还是太过脆弱,是太过饥渴还是太过饱足。

但作为特立独行的名人,我们可能还有宽容的眼光对待。而普通如我辈,行进在中年幽暗曲折的道路上,虽然并没有刻意扮演,却只有手足无措,跌跌撞撞。青春终将逝去萌不值钱,不必卖它。

过多来自陌生人的质询、惊叹与怜悯不断打扰和误导,这可能也是人一天天躲进书本深处的真实原因。以为美容、整形都不能真正让人变年轻,外与内在的差异甚至诡异就由它去吧。也许只有写作一类的创造性劳动,阅读一类开发想象力的捷径,才能永葆我们的青春。只有至亲至近的人,才知道在现实的惨烈磕碰里,世故真是难解的习题,需要极其强大的心里建设,才能平稳过渡到人生暮年。

读《红楼梦》,黛玉就永远十几岁。读李白的“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那才是永远的真正的青春形象。醒醒吧,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惟愿真正的好时光好记忆好收获,最后都成琥珀,完好地密封在芳香透明的松脂之中,外表坚硬,内里鲜活。它可以当成传奇被欣赏,被珍藏,被记取,就是不能被打扰。那样的话,才真的是没有被岁月打败。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