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员作品展示——云朵的心，洁净如莲

云朵的心，洁净如莲

◎ 杨慧

1、

云朵是父亲最小的女儿，父亲离开家时她只有十岁。云朵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滴雨的清晨，醒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父亲。

听哥哥姐姐们背地讲父亲爱上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父亲与母亲离婚了。

“离婚”这个词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偏僻落后的小镇里没有谁听说过，乡里乡亲们都觉得这件事太新鲜太不可思议。小小的云朵更是疑惑不解，心里天天琢磨着“离婚”是什么呢？是爸爸从此就不回家了，就不要云朵了吗？

云朵想啊想，想自己像小猴一样在父亲高大的身体上爬来爬去，等爬到父亲的头顶时，父亲就会用双手把她高高地举起，一直能举到天上，一伸手就能摘到一朵云。那时，云朵总是咯咯地笑着，父母亲也总是咯咯地笑着。

云朵想啊想，想哥哥姐姐们一定是弄错了，父亲一定是出了远门，说不定哪天就会带着为云朵买回的新衣服一推大门就回来了呢。

那一段日子里，云朵除了上学，哪都不敢去，她怕万一父亲回来，会找不到自己。

云朵天天守侯在自家的窗户下，望着庭院子里的那扇黑漆大门。

如有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云朵都会匆匆跑出去，左看看，右看看，是不是父亲回来了？是不是呢？

2、

邻居家有几个黑不溜秋的孩子，很早就相中了云朵手中的红色皮球。傍晚时分他们在胡同里把云朵堵住，黑孩们手里个个都拿着稀奇古怪的“武器”，示意云朵交出皮球，不然就会挨揍。

这个红色皮球是云朵生日的时候父亲送给她的礼物，睡觉的时候云朵都搂着不放，怎么能舍得让黑孩子们抢去！云朵紧紧地抱着皮球，仿佛抱着父亲的影子，她不让别人碰一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皮球与她一样，是会疼的。

云朵的哥哥恰巧放学回来，看到墙角处的云朵两眼泪花的样子。哥哥什么都没有问就像个愤怒的小豹子一样立刻冲了上去，黑孩子们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武艺高强”的人，一个个吓的魂飞魄散，丢下“武器”，灰溜溜地跑掉了。从此再也不敢来招惹云朵。

那一段日子，云朵的哥哥天天往外跑，常常带着一身泥巴才能回家。母亲问哥哥怎么总是与人打架？哥哥刚开始憋着小嘴不说，不说母亲就使劲掐他的屁股，掐屁股 还不说，母亲就掐他的脸蛋，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终于有一天，哥哥招架不住，道出原因，原来是有几个同学常常笑话他是一个没有父亲的野孩子，哥哥说完，就 用小拳头死劲地捶打着墙面，接而嘤嘤地哭泣起来。

那天，云朵吓坏了，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英勇善战”哥哥这般痛苦过。当云朵去拉哥哥的手时，其实她自己也哭得落花流水。

也就是从那天起，母亲再也没有掐过哥哥。哥哥挺起腰板理理头发对云朵说：“爸爸不在时，哥哥会保护你！”，尽管这个哥哥只比云朵年长两岁，尽管说这话时他也不过刚满十二岁。

3、

北风呼呼地吹着，夹杂着雪花，寒气逼人。又是一个周末，云朵从县城中学放学后回到小镇，刚下汽车没走多远，脚下一滑，头就重重地磕在冰冻的路面上。

这时对面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见状后一伸手就把云朵扶了起来。那个人拍了拍云朵书包上面的雪说：“孩子，路滑，要小心啊！”

这个人，这样的音容笑貌，是云朵深刻于心的。这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父亲啊！云朵的心突然抖了一下，顷刻间，她已忘记了自己摔在地上的头有多么痛！

很多年不见父亲了，父亲的身影没有变，声音也没有变。显然，父亲并没有认出他扶起的这个人是自己最小的女儿，因为云朵再也不是从前的小不点了，她已成长为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何况东北的冬天黑得较早，每个上车下车的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袄，包裹着厚厚的围巾。

云朵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站在自己的面前，又眼睁睁地看着他渐渐走远。那一刻，云朵多想像其他同学那样娇滴滴地扑上去喊一声“爸爸！”或是什么也不喊，就噘起嘴来埋怨父亲为什么不早点来接她，你看，书包多么沉重，你看，天气多么寒冷。

可是，现在，云朵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去做。甚至于一声“谢谢你！”都没有说。她的双眼浸满了晶莹的泪花，她想到了她现在的家-----

母亲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没日没夜地干活，扣大棚、打零工、卖菜、养鸡、喂猪，沉重的生活压力让母亲的身体严重透支。大姐二姐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但为了减 轻母亲的负担，都自动辍学去了冰棍厂做了工人。还有三姐，年纪尚小，却有媒人来提亲，说村长的儿子早就相中了三姐这水灵灵的模样，三姐冥思苦想了三天，告 诉母亲她想嫁人……

4

无论生活过得好与不好，时光都如流水，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云朵已大学毕业，工作在一个北方的小城。

她的几个姐姐也都相继出嫁，有了自已的家，哥哥独自去了南方闯荡，事业上也算小有成就。母亲一直陪伴着小女儿云朵，或者说云朵一直陪伴着母亲。她们生活得顺理成章，和谐幸福。

云朵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遗憾，那就是父亲。许多年没有父亲的音讯了，心里难免会惦记着。一次云朵趁出差的机会回了趟老家，在老家亲戚的帮助下，云朵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云朵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她一遍一遍地从这个老人身上寻找当年能把自己举到天上去摘云朵的父亲，可是时间的魔掌让从前那个高高大大的父亲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如今眼前这个父亲贫穷落魄、驼着背、腰着弯，他拄着拐棍，白发苍苍！

老人同样也在打量着云朵，一会儿从座位上站起来，一会儿又缓慢地坐下去，仿佛要慢慢去想起什么……

云朵也不明白，确认了父亲后，为什么突然间自己的心就热了起来，仿佛春天的花瞬间盛开，又仿佛大江大河轰隆隆地沸腾奔涌。

那天，父女二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父亲流泪了，云朵也流泪了。这个让云朵爱恨两难的父亲，云朵除了流泪还能做什么呢？父亲并没有请求云朵原谅，只是一个人反 反复复絮絮叨叨地说：“我年轻时犯下的错误，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原谅……闺女，你一定要照顾好你的妈妈，照顾好她，不用来看我……”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不能用原谅与不原谅去对待的。原谅与不原谅，那个人都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血浓于水的骨肉深情是多少时光多少背景都无法改写的！

何况此时的父亲已非彼时的父亲，他已经老了，他拄着拐棍，如此行动不便是因为患有严重的下肢静脉血栓，需要马上去省城做截肢手术。如果手术成功，父亲的生命还有希望，只是余生将在轮椅上度过；如果不及早做手术，生命将很难保障。

于是，云朵的心里开始惦念着，不能误了就诊的时间。应尽早去省城找个专科医生，给父亲好好看看这腿病。

5、

云朵的母亲常常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阳台上望着，望着……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望着什么。她的行动越来越迟缓，忘忆力减退，出门时常常忘记带钥匙。去年还查出患有高血压和心脏病，每天都要按时服药。

云朵常常鼓励母亲出去跳广场舞，去邻居家打麻将，去公园里遛弯。假期的时候云朵还经常带着母亲出去旅游，她们的足迹踏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那一刻，母亲似乎忘记了从前的一切，仿佛是快乐的。

云朵想方设法让母亲的生活多一些快乐，再多一些快乐。可是，即使儿女百般孝敬，也挽回不了从前那些像流水一样的时光！

那么多年过去了，母亲都没有原谅父亲。每一次提起父亲时，母亲都很激动，总是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除非有一天我死了……”

母亲啊，心中的那道伤疤太深太深，恐怕这世间很难找到一种可以医治的良药了。

在母亲面前，云朵不敢轻易地提起父亲。可是每当云朵一想起了父亲的腿病，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终于没有忍住，一天傍晚，云朵还是与母亲聊起了父亲的生活、父亲的病。

没有想到这一次提起父亲时，母亲异常安静，她只是默默地听着，听着，一言不发。

天天刚蒙蒙亮，云朵就听到母亲在敲自己房间的门。原来母亲也是一夜无眠。她的手里颤颤巍巍地拿着一张绿色的银行卡，平静地对云朵说：“这是我这辈子积攒下来的几万元钱，你都拿着，今天就动身去省城找个好医生，给你爸爸看病吧！”

那一日，云朵泪流满面地接过母亲送来的银行卡，以飞一般的速度飘向火车站。

那一日，小城的天空如水洗过一般碧蓝，白云朵朵，像一朵朵盛开的白莲花。

【杨慧】 笔名杨柳依依，满族，七十年代出生于黑龙江省双鸭山市宝清县，医学专业毕业。

2005年开始写作，文章在国内报刊发表。出版散文集《八百里春天》，出版诗集《云水清清》。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协会员。萧红文学院第十六届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学员。现居黑龙江省双鸭山市，从事医疗工作。

金手指写作网校终身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