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叙事：日记搭建起心灵沟通的桥梁
从事特殊教育已经有五个年头，想想这些可爱又可气的学生，他们曾带给我无尽的快乐，他们也曾把我逼成拿起“武器”就发飙的女汉子，他们曾称我为"黑社会女老大"，他们也让我悟出了教育的真谛。
工读生的特点是不羁、任性、背叛、反抗。他们总想走进成人的世界，渴望摆脱对父母的依赖，却又对现实感到矛盾。他们通过逃课、打斗、厌学来宣泄自己的不满，他们的内心极其敏感而又扭曲，他们会抗拒旁人的一切忠告，选择反抗和逃避。对于不理解他们的家人和老师，他们顶撞与逆反，所以被贴上了无恶不赦的标签。
每一个学生初来我们学校时，好像都被不同程度地贴上了这样的标签。他们是老师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把家长折磨得心力憔悴。曾在我的办公室，一位父亲因为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嚎啕大哭，数不清多少个母亲在和我谈话时偷偷抹泪。记得还有一个学生在我办公室由于和家人闹矛盾，打开窗户就要从四楼跳下去，幸好他父亲及时抓住。对于这样的孩子，家长希望能把他一直关在学校，最好周末也别回家，原校的老师恨不得学生刚一转到我们学校，就把他的学籍删去，免得再添麻烦。于是孩子们仿佛感觉自己成了一堆垃圾，谁都想把他们扔出去。在这样的愤怒与矛盾下，他们就越来越叛逆，家长和学校担心什么,他们就越爱做这些事情。
但是，许多学生在我们学校呆上一段时间以后，性情却慢慢地发生了改变，不再变得那么暴躁。他们开始懂得尊重老师，偶尔还与老师开个玩笑。他们尝试去规范和收敛自己的行为，不再像从前那样没有规矩。他们开始热爱集体、热爱学校，而不是对学校有强烈的抵触。他们开始懂得包容和凝聚，不再像从前那样自以为是……
为什么他们会有这样的变化，我想是与每一位工读教师的辛勤付出是分不开的。当你真正走进学生内心的时候，会发现他们大多数还是心怀美好和梦想的，他们的思想很单纯，当你对他们好时，他们可能会加倍地去拥护你、敬爱你。就像当班主任的时候每次和学生一起外出活动，我从来不会担心班里的学生逃跑，相反，他们还会为我做一些事情，甚至有时候过马路，学生会站在我的左边，开玩笑说：“老师，你走里边，我们来保护你。”
为什么我能够真正走进学生的内心呢？日记交流是我拿到打开学生心门的一把钥匙。每位学生刚来我们学校时，我都会要求他们写日记，通过日记，我能了解到学生在学校的心理变化，也能直接地和他们交流，从而拉近我们的距离。我将以一个学生的日记为案例，记录学生从入校开始到逐渐转化的过程。
俊杰，郑州某中学初二学生，由于在学校学习成绩差，写作业慢，经常受到老师的指责。因此，他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和老师发生直接冲突而被送到我校。刚来我校时，他比较拘谨，第一篇日记是这样写的：
新校园
今天我从XX中转到了九十九中，之前我已经参观过这个校园了。这个学校的宿舍不断有一股清香飘出来，同学们的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的，就像军训时叠得那么整齐。教学楼里的健身器、教室和各个角落都一尘不染。虽然没有我以前的校园大，但是整体感觉比较好。我来这里一定要好好学习，认真努力，争取改掉自己的坏毛病，早些回原校，不让父母伤心。
老师批注：俊杰的字写得非常漂亮，老师希望你在新的学校能够尽快适应，快快融入到我们的大家庭中，也希望你能做到你所承诺的，好好学习，认真努力，加油哦！
对于刚来九十九中的学生，他们需要在加强班学习三天，才可以进班上课，所以一开始我并不了解这个学生，但是又想挖掘他的优点，让他感觉这里的老师并没有那么可怕。当我看到他的日记时，发现他的字写得不错，就回复在日记里，让他觉得这里的老师和以前的不一样，从而消除他的戒备心理。
无题
今天周末没事干，我就拿语文课本的《大海》来作一首诗：
大海是由一滴滴的希望组成
我渴望见到自己的大海
可大海离我这么遥远
可无情的山总是挡住我的视线
让我望不到那片海
我失望了，但又振作起来
因为我总是坚信
大山的后面就是海
终于
我在迷茫的山中
找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
当作完这首诗，我高兴地把电脑打开，放起了《大海》这首歌。然后把这首歌变为伴奏，配上我作的诗，唱了起来……
老师批阅：小俊杰的生活还是蛮有情调的嘛！又会作诗，又会唱歌，看来老师也得向你学习，做一个乐观而坚强的人。你的才华让老师佩服，愿你的快乐能够感染大家，让我们班充满欢声笑语。
从第二篇日记中可以隐约感到学生在新学校又看到了希望，开始振作起来。但是这篇日记，让我惊讶的是，班里的学生里很少有这样文采出众的学生，大多数写日记只是记流水账，我开始发现他真的与众不同，想进一步走进他的世界。接下来的日记，他进行了大胆的想象，创作了一系列以“愁”和为主题的作品，并开始对老师表现出信任和依赖。
少年愁
哎，一个星期减两天才能回来一次呀！可恶的老师我都转到九十九中了还把卷子送来，我……，写到了半夜，肚子唱起了空城计，我苦中作乐，作了一道方程式。
已知：数学三张，语文两张，品德四张
求：能否在眼皮打架之前把试卷写完
解：设做一张数学卷为一个小时，一张语文卷需1个小时，品德需一个小时
则:h（总）=1小时/张×（3+2+4）=9（小时）
假如一天=24小时
24—9—吃—喝—拉撒睡=？ 哇，我好困
答：不能，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呀！哇哇哇……
哎！呼呼呼……（睡觉中，非老师勿打扰）
老师批阅：小朋友，你怎么那么可爱呢？老师也知道上学很苦，但是不吃苦中苦，哪得人上人？多年以后也许你会发现这几年是你最宝贵的时光，一定要好好珍惜！
少年真愁
真不巧，我又想到了一个解方程，潜力都是家长逼出来的。
已知：同学上门来要邀请我去聚会（用高端设备烧烤）
求：我应不应该去？
解：当然去啦！除非你的脑子因解题时脑浆和血液高速运行把脑子烧坏了！
批阅（妈妈大人批）：去个屁！学习不好还去玩！脑子烧熟了没有？没有的话多做几道题
答：我的梦想为何与现实总是相反！不去就不去，反正妈妈在家我好开心！
好了，我去找周公了，886！
老师批阅：
少年不识愁滋味
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
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得愁滋味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却道天凉好个秋
傻孩子，等你长大了，和老师一样大的时候，就真正知道什么是愁了！
少年实在真是愁
愁？为什么愁？一是没什么可写的方程；二是作业多；三是实在也想不出语文数学的方程了。哇，可天才就是天才，我想出来了。
已知：我写的日记已经从100字进步到200字300字了
求：我的作业到底何不合格？
解：这个需要老师大人通过认证才可以，所以现在分值还是未知数，等老师批改完自然就出来了。
请老师一定要给在下赏个脸呀！不求有个“优”，就是批个“良”也可以呀！昨晚周公对我说：今天的作业可能会是“优”，我对周公说：“谢了，我马上就去你家串门了。”对了，别忘了赵老师，你给几分都可以，但是给我的日记打个分吧！
老师批阅：你的作业不但合格，而且老师非常满意。老师不是不给你打分，而是批阅日记的时候都不评价好坏的，就是希望能和你们多沟通交流，如果非要老师给你一个分数的话，那我想一想，应该是：100分！
少年综合思乡愁
哇！我都要愁成老头了！到底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呀！现在我又要大作方程了！
已知：今日为星期三，星期五才能回家！
求：我已经扣了多少分？是不是要留校？
解：这项没有研究出来，请老师给个答案，赵老师不要偷懒。如今周公也解不出这道题，请你当一回周公，就一回好吧？我……
老师批阅：我今天问过周公了，他说你这周表现还可以，不会留校，可以放心回家，周五下午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通过这四篇带有方程式的以“愁”为主题的日记，我看到了这个学生身上的闪光点，也发现了他内心的善良与单纯。他从开始的陌生，到适应新环境，然后到愿意和老师交流，再到把老师当作知心朋友，说明小小的日记本已经架起了师生之间沟通的桥梁，也能够帮助学生更快地转化。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日记，他又充分发挥了他诙谐、幽默、搞笑的特点，创作了以幽默为主题的系列日记，从下面几篇当中，我感到，学生已经把老师当作最最亲密的人，他渴望得到老师的回复和肯定，更渴望把自己每天的喜怒哀乐分享给老师。下面这篇，是俊杰和一个好朋友在吵架，一位好事儿的同学又不知道怎么劝架，所以发生了可笑的一幕，学生写日记告诉我：
开心弟和冷漠哥
公元203838438年发生一个大战，开心弟和冷漠哥僵持了许久，终于开心弟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冷漠哥不甘示弱：“要扫一屋不如扫天下。”
这时大哥推门而入道：“两样都扫。”
开心弟道：“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冷漠哥：“我就要脸，你不要脸（怎么好别扭呀！）”
大哥也紧随而来：“都不要脸！”（随后，大哥被开心弟和冷漠哥打得鸡飞狗跳）。
开心弟发出绝招：“你拉不出屎怪茅坑！”
冷漠哥：“你拉不出屎怪没纸。”
大哥隐隐约约说道：“我没有屎。”又遭到开心弟和冷漠哥的暴打。
开心弟大怒：“你的脸就是长城拐弯—厚！”
冷漠哥不慌不忙：“你呢？是长城拐弯没有砖—没脸。”
这局是冷漠哥赢了！冷漠哥就是我。开心弟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大哥，那不正在那做俯卧撑呢！本篇为真实，骗老师的话就上厕所没有纸，拉大便用手指，一年拉不出一点屎……
老师批阅：看了你的日记，这大半夜的老师笑得肚子疼，这口才了得啊！你要是不当作家、辩论家真是亏了，一定要坚持创作哦！我可是你的忠实粉丝。
很多时候给学生改日记，都是在晚上10点以后，有时候困得迷糊，难免会有偷懒的时候，打个对勾，表示老师已阅过。小俊杰也会间接得向我表示抗议，希望我能认真对待他的日记，因为他是用心在写，在想我倾诉。
杂说老师
话说公元x年x月x日x时x分x秒，老师手持生死笔，叉叉两下草草了事。我说：地球的中国的河南的郑州的木兰里6号的正在看我日记的老师，最近你滴，可偷懒了，这样可是大大的不好呀！此前，我是偷懒中的快乐者，你可不要当偷懒中的应付者呀！看看看，我的粉丝，我要何年何月何日才能等到你的回信呀！老师，您可一定要把字写得多多的，你忠实的粉丝加土豆丝加黄瓜丝……
老师批阅：我最最可爱的小俊杰，老师知道错了，请原谅我，好吗？最近你的粉丝由于过度苦恼，把你给冷落了。以后你的忠实粉丝—我，一定会疯狂地支持你，你也要写更多的作品回报我哦！
对了，老师发现你天天早上不吃饭，这样可不乖，不要让你妈妈担心，以后必须坚持吃早饭。
第二天我收到回复：
见老师不开心，过度烦恼，就给您讲几个笑话：
偷油
以前有一个地主放了一瓶酒，放在门外贴了一张“不许偷喝”的字条，第二天酒少了五分之一。他就告诉朋友少了，朋友说：“再贴上一张这样的纸。”结果第三天又少了五分之二。朋友又帮他贴了个“此为尿瓶”的标签。第四天，油桶满了，主人和朋友都哭了。然后又贴了一张“不许偷喝”的字，第五天，酒没有了！最后，所有的人都笑了。
牙洞
有个人去医院看病，医生叫病人躺床上，医生用灯照了一个病人的牙，医生说：“你的牙有几个洞，你的牙有个洞，你的牙有个洞”。结果病人奇怪地问：“说一遍不就行了？”医生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就说了一遍！其余的都是回音。”病人……
看病
有个乡下人去看病，医生跟他说：“你先去验尿、验血、验大便。”乡下人听后就走了，结果过了许久他回来了，对医生说：“血也咽（验）了，尿也咽（验）了，就是大便我实在是咽（验）不下去了。”
老师，如果您看了还不开心，就去看这个医生。对了老师，明早我一定记得吃饭。
老师批阅：哈哈哈哈，老师看了你的日记大笑不止，谢谢你这么关心我，我非常感动，有你们真好！老师明天一定高高兴兴的，把快乐带给你们！祝周末愉快。
就这样经过几个月的交流，俊杰的行为习惯和学习成绩都有了很大的进步。这可能就是亲其师而信其道德道理吧。我们都成了彼此牵挂的朋友，他周末回家时经常在QQ上和我聊天，我也喜欢欣赏他所有的作品。一学期过去了，他的表现获得了所有老师的好评，也符合了回到原校学习的条件，为了参加中招考试，他的妈妈准备给他办理转学手续，下面这篇日记，是他日记里的最后一篇作品，是他教会了我乐观：
笑
话说：“笑一笑，十年少。”如果这样的话，我估计能活到世界末日那一天。
自编的笑话最可笑。我常对别人说：“你无论如何都要学我的话，学五句。”我说：“钓鱼要到岛上钓，不到岛上钓不到！”他照办了，结果不到一分钟，他就笑起来了。
知道吗？你越是幽默，别人就越是喜欢你。不信找个人来试验，什么时候你一张口，别人牙就笑掉，你就是幽默女神了！我的口号（QQ签名）是憨豆，因为憨豆因憨而逗，我为逗才憨，不信上QQ看看。
老师批阅：你真的可以被称为“幽默先生”了。感谢你这几个月给老师带来的快乐。希望你能一如既往，给大家讲更多的笑话，带来更多的乐趣。希望我们班每天都充满欢声笑语。老师会经常怀念你的笑声。
一篇篇的日记，记录了我与学生的心灵对话，也让我帮助和鉴证了一个生命的成长。俊杰从排斥学习、排斥老师，到愿意坐在教室里写卷子，愿意把所有的心事分享给老师，证明了老师与学生之间的日记交流对孩子来说是弥足珍贵的。
作为特殊学校的教育工作者，我们会敢于直面学生暴露的各种问题，不回避，用爱与智慧来解决各种难题。而不是动辄采用“请”出教室、“请”出校园这样简单粗暴的工作方式。就像一本书中这样写道：“每个孩子都是有感情的，我们不争取他，社会的负面拉力就会争取他，甚至包括教会他们如何犯罪，而作为学校，不让任何一个孩子失去成长的自信，是起码的责任。”工读学校的老师就像是坚守在悬崖边的守望者，当学生疯跑到悬崖边快要掉下时，我们就一把把他们抓住，然后再把他们放回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快乐地奔跑，这就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就是忠于职守的守望者。你若问我从教几年悟出的教育真谛是什么，那就是“将心比心，用心换心。”
（作者赵晶 郑州市第九十九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