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凉夕《回乡偶寄》
我像是一个孩子,在逃避不该逃避的,又像是一个成年人,承受你无法想象的。
归家的这几天,我所有的感官饱受记忆的侵蚀,犹如站在一望无垠的麦田里,麦浪一圈一圈的包围住自己,路边的小溪呵,以亘古不变的姿态流淌着,清澈,泛绿。你看在溪边抓泥鳅挖海螺的女孩子们,裤脚湿了还来不及挽一下,撅着屁股,彼此的头拱到一起,偶尔会因为抢一只海螺发生口角甚至动了手,过不了多久又和好如初,从溪边回家的大人们,在招呼自家的闺女回家,这时候浅水湾里的女孩子们争相往岸边跑去,顾不得手里的劳动果实,有的会重重摔一脚,也来不及洗净身上的泥巴,在她们的眼里,一天的时光结束了,妈妈的呼唤是她们温馨的港湾。孩提时光是那么匆匆又短暂,如今的小溪依旧清澈,泛绿。大概是深秋了,溪边竟没有一个孩子的身影。我感觉走了很久的路才到外婆家,来时的路变得既曲折又漫长。外婆家的大门紧锁着,门前的打谷场不翼而飞了,在我记忆里,那是八十年代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打谷场,傍晚,偌大的场地上活跃着孩子的哭笑声,年轻人吆五喝六的谈论声,甚至老人们静静聆听的鼻息,你静下心来合着蛐蛐儿的叫声也能听的清楚,外婆家的菜园子里长着大大小小的蔬菜,外公总会在我哭闹的时候在菜园下拉二胡给我听,我学着他的样子拿起二胡,有模有样的模仿着,我永远忘不了外公咯咯笑的时候眯起的眼睛,眼睛里流出来的满足弥补了我此前乃至到现在缺失的那部分爱,外婆家的大门紧锁着,那个夏天也永远封存在了记忆中,我看了一眼没有停车,只是因为我仅仅是路过,我想不起我有多少年没有来过了,究竟是时光这个盗窃者偷走了小时候的一切,还是心灵的距离把这段路变得越来越曲折漫长?
父亲生病了,我回家之后才知道,父亲生病的事我妈在电话里只字未提,看着父亲高大的背影一下子变得又矮又瘦弱,内心充满愧疚和自责。高二那一年,父亲因为打工把大拇指不小心切掉了,前一天晚上给妈妈打电话,本来是想告诉妈妈要去跟同学玩不回家了,姐姐接的电话,说咱爸住院了,你玩一会早点回家,我去医院之后,父亲第一句话就是,贝贝,老爸想你了。在转身的一瞬间悄悄擦掉了滑落的眼泪,因为有姐姐和妈妈在,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我操心,因为是最小的女儿,可以无忧无虑过最舒服的生活。这次父亲生病,姐姐和妈妈瞒着我,不需要我分担她们一点点负担。有时候我像个孩子,在父母的襁褓里永远无法长大。有时候我又像个成年人,想要承担家庭责任,却又缺少勇气和实力。
今天就要回学校了,还在睡梦中就听见我年迈的老妈妈忙碌的脚步声,我躺在床上叫了一声“妈”,母亲回应我“妮子,起来吃饭了,待会爸爸去送你。”圆鼓鼓的泪腺瞬间被刺痛了,回家的日子总是爱轻易流泪,一个人变得容易感伤的时候,大概就是成长了。坐在父亲的三轮车上,家里的红色大门在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忽然看见母亲从门里悠地出现,挥动着右臂,从身后墙头上飘出来的缕缕炊烟,和母亲瘦小的体型竟显得如此静谧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