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飞花】一个人和一座村庄
海飞
我去网鱼的时候,村里人都说我多么像一个傻兮兮的渔民。我去山上砍柴的时候,村里人都说我像程咬金,因为程咬金的武器就是斧头。我扛着一把锄头去田里给禾苗们放水的时候,村里人都说,看,这个穿破衬衣的人多么像一个游击队员。我站在田野里,用口哨呼唤风呼唤季节轮回的时候,村里人说,这才是一个标准的养蜂人。我戴着草帽锄禾日当午,我施肥拔稗耘田锄草,在春天里给四季豆搭了架子,给辣椒上足肥料,给西红柿竖起了支杆。没有人说我是个农民,但是,我比任何农民更热爱自己的村庄和庄稼。
其实在村庄里我是个很懒散的人,我经常在路廊里和路过村庄的小贩们攀谈,听老人们讲以前树林包围村庄的事。有时候我会在溪边帮洗床单的女人们拧干床单中浸着的水。有时候,我还会躺倒在村子里那棵大樟树下的青石板上。村里人用奇怪的目光看我,他们说这个人真懒惰。
木木是我养的一条狗。许多时候我带着它去河边,一坐就是半天。木木是一条很安静的狗,它多愁善感的目光总会抛向流淌不息的小河。我知道它在狗中,一定是一只诗狗。它吠叫的声音我们听不懂,或许它在说,村庄多么美丽/鸟儿飞翔/狗们歌唱/我看中了母狗小花……
我将草帽抛向远方,木木就会帮我衔回。我去田里看秧苗的长势,木木也会跟在我身边装作很在行的样子。它还喜欢捉老鼠,其实那并不是它的本职工作,所以我就一直认定,木木是一条热爱生活的狗。
我一度看上的邻居小花嫁给了邻村的木匠,小花的父母说我不务正业,居然一手擎着油灯一手写文章,难道想做江南才子唐伯虎。为此我伤心了整整一个夏天,但是,我始终没有忘记写下心中所想的文字,它们多么像我种下的庄稼,一忽儿绿了一片,一忽儿又绿了一片。我还想如果收成好的话,我会向父亲要一笔钱去外地走走,并且带上我的稿子送到各个编辑部。因为文化站里那位戴眼镜的老师说现在编辑一般情况下是不看自由来稿了。
在村庄里我交下了不少朋友,铁匠来的时候,我会帮他拉风箱,红红的火光中铁匠给我打了一把弯刀。木匠来的时候,我帮他一起锯木,并且一起抽一种叫作“金猴”的香烟,为此,他给我做了一条小木凳。爆米花的来了,我给他到处喊叫招徕生意,所以,他送我一小袋爆米花。戏班子来了,我帮忙搭台,但班主不可能送给我演戏的姑娘,班主只送给我三个字,谢谢你。
我知道他们的生活其实和我一样清苦,但却很快乐。我也是,快乐得像一个疯子。 许多年后我就到了三十岁,三十岁以前我出过一趟远门,又回到了丹桂房。三十岁是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年龄,我守着的却仍只是几亩薄地。我打算开一间杂货铺,但我不会丢掉锄头。我依然希望有一天锄头柄上会停着一只飞累的小鸟,或者蝴蝶也行,要不然,蚂蚁也行,我的生活就会五彩斑斓。木木有些老了,它老是站在高坡上用老气横秋的目光打量它的村庄。有一天它陪我散步时,突然倒在土埂上死了。我将它埋在田里,那里来年会长出玉米、大豆或其他一些什么,还有就是齐崭崭的希望。它陪了我这么多年,也是村庄的一员,于是三十岁的我向一条十三岁的老狗深深鞠躬。昏黄的夕阳中,只留下一个人和一座村庄的剪影,多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