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隅的猫《那朵花》

那朵花

她的嘴一张一合，笑容像我今早看见的那朵花。

“奶奶，您今年多大了？”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果然，她蹙起了眉头，左右张望着。看来不该点头。

走廊那头走来我的护理员，她看着他，他看着她。

“这个奶奶聋了。”

女孩闻言一愣，又迅速绽开了微笑，目光怜悯。

我叹了口气，感觉又多一个人知道了我的秘密。我目光不善，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真丑，哪有我今早看到的那朵花美。

她指了指自己，比了个20的数字。又指了指老人，依旧微笑。

她以为我不懂她在问什么吗？我有那么笨？但是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才不会！

老人假装什么也不懂，静静地坐着，突然感觉手心里塞进了什么。

一双手。女孩的手。

眼前又是带笑的脸，她尴尬地别过了头。

十几分钟过去了，一阵沉默，老人倒无所觉，反正她聋了。但她悄悄地打量女孩，又看了下手心里的手。

像是橘子皮包着的白煮蛋。

终于，她清了清嗓子。

“我78岁了。”她瞥了女孩一眼。女孩惊讶地回头，她以为老人也不会讲话。

“那……”惊讶太过，女孩下意识地想接着说话，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下了嘴，比划了起来。

“我聋了之后没人想跟我讲话，每天象征性的问候一下罢了，反正我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走廊上空荡荡，回音很响，老人听不见，自然也无法控制音量。所以那委屈和无奈仿佛突然在空荡的长廊上放大了，四面八方的空气都压抑了下来。

女孩没有讲话，也不比划了。

“我是个爱讲话的人，聋了之后也每天唧唧喳喳，大概觉得我烦了吧，或者精神错乱了吧，就把我送到这来了。”老人笑了一下，“扯着嗓子嚷了一夜，没人理，也不想理人。最后我聋了，也哑了。”

“你觉得我可怜吗？”

女孩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

“你骗我。”老人转头看向他处，“我很高兴你来看我。”

女孩还是没说话，只是握了握老人的手。

“小哑巴，你不说话了吗？”老人又气又笑。

女孩点了点头，摆出一个倾听的姿势来。

老人斜了她一眼，开始絮絮叨叨讲她年轻时候的有趣事儿，讲着讲着也大声怒骂儿子的不孝顺，一边骂一边又流下泪来，自我安慰着“他们大概太累了，压力大”。

下午的光有些散乱地从走廊的一头落下，像老人的眼泪，沿着地面一点一点地漫进来。

夕阳西下的时候，女孩走了。

她是城里的志愿者，来看望养老院的孤寡老人。

多年前的一场大火，老人一家都死了，就剩下她一个。儿子背了她出来，又跑回火里去救老婆，从此再没出来过。

老人拖着伤腿在燃烧的屋子前嚷了一夜的救命，最终被最后一根横梁砸下的声音震聋了，也痴呆了，然后编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梦活着。梦里儿子、媳妇嫌她是聋子送她来了养老院，从此再没来看过她。

“她笑得像我今早看到的那朵花……”她对护理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