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建成《赶集》
赶集
一座被赋予了时代使命的小城,坐落在大别山腹地,坐拥群山,一条小黄河由南向北贯穿整座小城。城里的建筑大多依山而建。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山脉峰峦雄浑壮阔,与之相辉映的蓝天白云意发朦胧了。朴实无华是他的名字;神圣英武是他的身躯;坚忍不拔是他的品质。
然而就是这座小城像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孕育出一代又一代的生命。在这片土地上先后诞生了像李德生、许世友等一批优秀革命将军。所以这座小城也被誉为红色故里——将军县。
经过岁月的淘洗,时代的变化,全城人民的共同努力建设,现在的小城已是一片繁华,人民的生活富足、祥和。
我家位于这座小城的东北部的一个小乡镇——八里畈乡。这里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这里的一切我都记忆犹新,每每我要到这里来赶集。
赶集是一种民间风俗,在集市屯物换物买卖交易,也有赶场、赶山之称,不同地方叫法不同,集市起源于史前期的聚集交易。赶集是劳动人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项活动。
“岭南之市谓之虚,山东人谓之集,每集则货俱陈,四远竟凑,大至骡、马、牛、羊,小至斗粟、尺布,必於其日聚焉,谓之赶集。”
我们这个集市是何时形成的具体时间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我从开始记事起我就经常到这里赶集。可能很早就形成了,也可能是从六七十年代农村兴办集体公社时才开始形成。直至现在已经变化成跟城里一样统一的一排排标准化现代化建筑,就在前两年也增了一所中型购物超市。里面的商品几乎取代了以往集市上所有的商品,这家超市取名曾家超市,可能这家超市的所有者姓曾吧。有了这样的购物超市,确实方便了很多,很服务大众,最大的特点就是节省了购物者的时间。但与之以往集市购物相比我感觉这种赶集似乎缺少了传统意义的味道,老集特有的味道。这种味道有着一种韵味,这种韵味也许不是这个时代所必需的调味品。时代需要的方便快捷。现在想想我更怀念这种韵味了。
那时这里还没有清一色的现代化建筑,没有浑浊带着异味的河流,没有那些杂草丛生的荒田荒地,有的只是朴素大方厚重的红灰色的砖瓦房和几处的土坯房,一条鱼翔浅底的清澈小河,远处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和大豆高粱,田间地头四处可见奔忙的人们。
八里乡跟我们小城的地貌有些异曲同工,这座小镇背依一座敦厚的江寨山面对着丘陵和盆地,江寨山顶屹立着一座电视信号塔,十里开外皆能看见此塔。四周此起彼伏的山脉绵延数十里。每当烟雨时,这座小镇会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云纱,宛如一位未出阁的少女,她淘气着,欢快着,一条仍是由南向北流去的小河是她挽在手臂的腕纱,轻盈而又灵秀,她是舞者,是画家,是大自然的艺术家。
江寨山下面是镇镇府大院和几处机关单位,门院前接壤的是一条可以通往县城的公路。这座集市是一座标准T字形街,镇府院门前向下有一条约一百米缓下坡街道,左右两边皆是集市门店铺子,百米尽头镶嵌在一条由南向北长约五百米的街道上。街道的西南角是我们镇上的中学,中学门口是一条与街道平行的河流。南到槐树湾北到李畈,这就是八里乡集市大致轮廓吧。粗略的线条勾勒出整座小镇,炊烟袅袅,伴着清晨第一缕温柔的阳光,闲适的人们在街道走走停停。
我们这里的集市分为“热集”和“冷集”,顾名思义热集就是逢集百货俱陈,热闹非凡,冷集则是街上冷冷清清。既然有冷热集,就得有规定日期作为区分,农历每月奇数日视为热集。集有定期,及期,买者卖者从四方前来。
每逢赶集时,赶集的人们便早早起床,洗漱打扮一番,穿上自己喜欢的衣服,吃上一点早餐,也或是不吃,去街上吃上热气腾腾的小笼包或混沌,想想心中就无比幸福满足。在去集市的路上,有骑着大梁自行车前梁上坐着小孩的中年男人,双手很娴熟的握着车把,矫健的双腿七上八下踩踏着踏板,小孩坐卧在大人怀里一般,双脚悬空,很是惬意。车子匀速前行,时不时超越了行走在路边手臂挽着筐子的妇女,后背着手的老人,这时男人也会向他们打个招呼。也有三两个顽童相互追逐嬉戏,后面的大人也时不时嚷着“注意后面有车”,偶尔会有油机三轮车嗵嗵的疾驰而过。还有一两同学边走边交流着前几天刚学过数学题。路边枝桠上叽喳的小鸟不停的抖动着羽毛,远处碧绿的稻田,山旁的茶园披上一件珍珠一样的外衣,鲜红的圆盘已从东方的山头探出了脑袋。
走过几段上坡下坡,过了几处稻田与麦地,过了一座桥终于到达集市街头。到了集市上随处可见的老人、孩子、妇女、中年男人、学生,有穿着花格子大褂提着菜篮子的,有穿着褐色中山装推着自行车的,还有穿着带着奥特曼图案夹克拿着零食的,还有穿白蓝校服系着红领巾背着书包的。偶尔也能看见衣衫褴褛面容憔悴,杵着木棍,眼神游离的乞丐,因为热集他们也能够很幸运的美餐一顿。过了几家杂货铺,便是我姑父的中医诊所,他医术很高,是镇上有名的中医,很多人尊称他张仙。再向前走过几个烟酒副食品铺子,有一个会算命的盲人,姓付,人称付瞎子,听说他卜算很准,但我最终也没找他算个什么卦象命理,因为我一直不相信带有迷信色彩的算命之说,后来我慢慢觉得算命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没有能洞察秋毫决胜千里以外的博学,应该是很难道出一些个所以然,至少算命是囊括了周易、儒学、哲学、心理学、玄学、天文地理等。再走几步便是集市的中心了,肉铺鱼铺蔬菜铺铺铺新鲜,书店玩具店音像店店店留恋,无比热闹。天在空中晴,人在街上走,街在画中游。
一个秋冬过渡的时节,天还是有些阴冷冷的,天空没有云,灰灰的,集市上与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小商小贩也都在如火如荼的张罗着,街上也算得上车水马龙。
街角的拐弯处,被左右商铺交错形成的一个面积不大的小空地有一位穿着并不符合潮流的黑妮子外套的老汉,外套的衣领没有挽下去而是立起来的,老汉的脑袋蜷缩在领子下面,以至于看不到脖颈的长度。老人蹲坐在小板凳上,就是这件并不时髦的外套的肩膀处仍然打了一块看上去还算同色的补丁,衣服有些老旧,不过还算整洁,腰两侧有两个口袋,一个看上去鼓鼓的,另一个口袋能看见一根斜插在里面的竹根杆子,露出半截在外,这种竹根做成的杆子是很多老一辈用来吸烟的烟枪,记得我爷爷也有,小时候淘气偷拿爷爷的烟杆吸了两口可把我呛的咳嗽了好一阵子。老汉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头发被帽子遮住,但也不难看出老人两边露出的斑白鬓角,岁月的桑变写在了沟壑皱褶的面庞,一双有些浑浊而深邃的眸子很坚毅的看向集市的人群,旁边的几个用竹条编织而成的圆篓方筐显得略有单调。老汉是来集上卖自己亲手编织的竹篓筐的。在农村生活这种篓筐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盛放物品的工具,无论是摘茶叶还是去菜园摘菜都是极好的。现在能看见这种手工制品越来越少,慢慢取代的是塑料制品,而会编织这种篓筐工艺的人更是不多见。
这些筐子看上去很精致,筐脚,筐柄处理的无可挑剔,编织技艺可见一斑。为了让这些筐子看上去更体面一些,老汉在每一个筐柄上系上了喜庆的小红绳。老汉双手抱握在双腿小腿处,似乎在心里盘算着今天能卖出几个筐子,再去肉铺割一块肉还有其他什么的然后回家改善一下伙食。此时街上仍是人来人往,大珠小珠落玉盘,嘈嘈切切错杂谈。
一阵冷风吹来,老汉突然打了一个拉长的哈欠,手也顺势从抱握的双腿松开,右手转向伸入有烟杆的口袋,拿出了烟杆,左手又从另一口袋拿出一包棕黄色的旱烟丝,瞬间烟杆转换到左手食指与无名指夹着,接着用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抓起少许烟丝在指尖来回揉捏着,捏成一个小圆球状缓慢放入左手上烟杆大头的圆斗里,用空出的右手掏出口袋里的砂轮火机,然后把烟杆小头递到嘴里,打着火机,顿时照亮了面部整个轮廓,烟点着了,此时老汉两腮内吸凹陷,嘴巴向前微伸,用力狠狠吸了一口,很满足,像是一个跨过地狱跃向天堂的神灵,然后很缓慢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以至于一时看不清老人的脸。烟雾缓缓上升,慢慢的消散在了集市的上空。
那一天我不知道老汉卖出去了几个筐子,不知道伙食有没有得到改善,也不知道他吸了几遍旱烟后才离开,后来就很少能见到卖筐的老汉,再后来就一直没再见到了。
赶集是快乐的、幸福的。小时候赶集,坐在父亲大梁自行车上手握着冰糖葫芦,那是父爱。后来也学会了骑车独自赶集,在集市上的玩具店漫画书与小笼包糖果之间做出的牺牲取舍,那是成长。赶集的日子是童年重要的组成部分,回忆起来依旧是那么日久弥新。回不去的是童年和发生变化的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