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 古诗词赏析
图片:©网络
本期作者:
颜如、青谷
这首诗是公元766年(大历元年)冬杜甫寓居夔州西阁时所作。岁暮寒生,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霜停雪后的寒冬夜晚,雪光映照下四下里明如白昼。夜深人静,作者独自遥望峡江夜景,天上星河倒映江面,影子摇曳不定。五更破晓时,从军营中传来的鼓角声在一片静谧中更显悲壮凄凉。适逢战乱,千家万户哭声响彻四野;耳边时闻少数民族的渔樵山歌互答。诗人由眼前的情景想到国家的战乱,西川军阀混战,连年不息,吐蕃也不断侵袭蜀地。由历史人物诸葛和白帝想到自身的境遇,这一时期,杜子美的好友李白、严武、高适等都先后死去。然而诗圣就是诗圣,虽然感怀哀愁却并不一味沉溺悲伤,还力图在内心超越这些人生的感慨,从寒宵雪霁写到五更鼓角,从天空星河写到江上洪波,从山川形胜写到战乱人事,从当前现实写到千年往迹。气象雄阔,有上天下地、俯仰古今之概。因此诗中虽有浓厚的悲凉哀伤之情,同样亦有壮怀不尽和超然物外之意。
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能变桑田。荣枯递传急如箭,天公不肯于公偏。像诸葛亮和公孙述这样的历史人物,最终也成了黄土中的一把枯骨,眼前这点寂寥孤独,根本算不了什么。这话看似自遣之词,实际上却充分反映出诗人感情上的矛盾与苦恼。“志士幽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古柏行》)“英雄余事业,衰迈久风尘。”(《上白帝城二首》)这些诗句正好传达出诗中某些未尽之意。前人认为此诗“意中言外,怆然有无穷之思”,是颇有见地的。
唐宋是诗人辈出的黄金时期,然而能称得上“圣”字的诗人,唯有老杜一人而已。太史公曰:“自古富贵而名磨灭者,不可胜记,惟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生前的杜甫并未想到自己死后能与李白合称的盛名,当时他只是众多群星璀璨的诗人中比较平凡又默默无闻的类型,名气远比不上同期的李白、王维等等。大唐是什么年代?大唐是开放包容、万国来朝、自信满满、意气风发的,“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年少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不爱杜甫,他生活困苦,颠沛流离,仕途不顺,频繁落第,又寄居他乡,家中巨变,小儿饿死,一生贫困潦倒、穷病交加而忧心忡忡。
人说杜甫从未年轻,李白从未老去。其实,小时候的杜甫也同样早慧聪颖: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少年时的杜甫更是一个健壮活泼的男孩:“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年轻时的杜甫也曾潇洒出游:“放荡齐赵间,裘马颇轻狂。” 如此裘马轻狂的杜甫,也曾身披盛唐的余晖,写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名句。在天宝三载秋天,他还与李白北渡黄河,前往王屋山诣华盖君,以求长生之道。
只是后来,老杜不幸,既是盛世风华的见证者,也是盛世陨落的亲历者。鲁迅说:谁要是曾从小康跌入困顿,此中大抵可以看清楚世人的真面目的。求官的坎坷,生活的艰辛,连年战乱的跌宕,他看到的感受到的,无不是时代的痛楚,一字一句,无不记录着时代的变迁。悲天悯人的情怀造就了杜诗情感上的悲伤凝重: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所以我说,年少是读不懂老杜的,必定得人到中年经历了许多事以后,再读杜甫,那个时候绝对就不一样了。他只是不得志,他只是不合时宜。在那个大时代的滚滚车轮之下,渺小的个人控制不了任何东西,包括自己的命运。不是不努力,不是没有才华,而是始终没有那种运气。正是半生的漂泊困顿,有心却无力的愤懑,不忘苍生苦难的大悲悯,共同把老杜打磨成为万古传颂的诗圣。杜甫在幼子饿死时,想到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破茅屋顶被风掀翻、群童欺辱、盗贼频来时,他忧愁的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在卧病在床,地面生苔的日子里依然“吁嗟乎苍生,稼穑不可救。安得诛云师,畴能补天漏?”在安史之乱爆发后写下了:“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句子。
心中有悲悯,就是诗人的最伟大之处。
不理解杜甫的时候,觉得杜甫离自己很远,他是庙堂之上的“诗圣”,但当中年回首,发现自己的人生也和他一样,如风卷蓬,无能为力,所有人都概莫能外,此时此刻,对任何人的讽刺都是对自己的讽刺。
《买陂塘》
清·许乃谷
莽苍苍、断垣衰草,无人来吊和靖。
山中眷属空梅鹤,满目斜阳凄冷。
君试省,剩七百余年,旧迹犹堪认。
重来系艇。想一角添楼,二分流水,先合补疏影。
闲身世,仕隐都难自定。不如沉醉无醒。
买山有愿非虚语,笑指西湖为证。
高处凭,把去住心情,诉与先生听。
梦寻雪岭。更飞步登临,凭空歌啸,月下四山应。
秋到穷尽处,冬天就跟着来了。谁把宝刀吹折?谁相信是在收获遍地金黄的时节?看上去时代总滚动着向前,而实际上演多少人生溃败!就像以边塞为题材的诗创作,唐朝大盛后,宋以后逐渐消沉下去。到了清朝,看似又大增起来,但盛唐豪迈的气象已不可能重现。因为,这时写边塞诗的作者,已没有了建功立业的精神状态,极少是立功边地的英雄,而大多是充军边塞的囚徒,是文字狱的牺牲者,或是政治倾轧中的失败者。这词中,醉倒在黄沙漫天、广漠边陲,挂在腰际的宝刀都要被冰霜冻裂折断的老者──丁澎,就是一个悲怆例证。
“榆历历兮云槭槭”,有论者以此句暗喻了“桑榆晚景”,说丁澎流徙到塞上,已是50多岁的垂暮老者。回首往事如云烟,叹只今一夜,便使人老矣!但另有记事表明,顺治十四年,丁澎因涉丁酉科场案违例被谪,才35岁。生于浙江余杭的他,天性愉爽,嗜饮酒,有俊才。年少就有《白燕楼诗》流传吴下,当时被“士女争相采摭以书衫袖”。33岁中进士,入官刑部主事,后调礼部,荐升郎中。两年后,却在河南乡试主考中违例被劾,“照新例籍没家产,流徙尚阳堡。”锦绣前路,戛然而止。渡辽海,至塞上,无人烟处“躬自饭牛”。这故事,听上去与文革中忽加罪祸被关进“牛棚”改造的“黑几类”仿若。
或说,他的罪废是自找的,违反规定是咎由自取。在清朝三大科场舞弊案中,“丁酉狱蔓延几及全国”,人数达一百多人。顺治帝大开杀戒,不但受贿考官和行贿考生立即处死,还株连亲属,父母妻子全遭流放,酿成空前大惨案。次年四月,顺治帝则在太和门亲审其余各要犯,把应处死的25人痛加申斥后,“俱从宽免死,各责四十大板,流徙尚阳堡”。对丁澎的处理,也算有幸受到法外开“恩”。康熙四年放归,43岁。《实录》说:“归后甚贫,游食四方,亦足哀也。”
亦足哀,冰河悲咽!在人人自危的恐惧中,何人何时因何事戴罪,莫须有,也难避于无。到丁澎走完全部人生,他就如一粒冰花冻裂在冬夜。想秦时法家治国,《商君书》就有驭民五术:壹民:统一思想;弱民:国强民弱;疲民:使民疲于奔命,无暇顾他事;辱民:一无自尊;二唆之相互检举揭发;贫民:除生存必须,剥夺余粮余财,人穷志短;五者若不灵,杀之。那么,在惊世洪流颠簸个人命运的运转中,血泪满身地,可有真的英雄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