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涛小说】一切都是梦——《古墓葬》58
文/大江东去
长篇小说《古墓葬》
连载五十八
我决定让自己干点什么来扰乱这胡思乱想的头脑。楼道里已经有了脚步声,我看看党西涛他仍在沉睡。我的决定是为自己去买身衣服。我要彻底脱下古墓葬里的这身皮。我已经不再是古墓葬的一名经济民警为什么还要穿着那身皮;如果我还穿着那身皮,我回到家走在巷子别人一定以为我还是古墓葬里的经济民警。他们可能要向我问候或羡慕我,而我已经不具有被羡慕的条件,那样我会非常尴尬和屈辱,那样会伤害这身皮里面包的那个活生生的人的感情。我决定抛弃那身皮带给我的价值,我要勇敢寻找里面那个活生生的人的价值。
但是后来的世事证明我的想法是愚蠢的,后来的世事中越来越多的各种各样的皮充斥了整个社会并且给披着那些皮的人带来了生活的幸福和别人的赞叹。后来的这世事让我明白那各种各样的皮里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更好更厚更高级的皮。
我终于忍不住叫醒了党西涛。他揉揉眼睛说咋啦天还早,咱赶天黑回去就行了,大白天的走进村子人问了多日眼。我对他说我要上市场买衣服呀,这身皮叫我憋屈。他说那行你去么。他闭着眼睛说,证明他没有起床的意思。我说那你不去吃早点,吃完早点咱一块去。他说算了,我还想睡会儿。
我没辙了就自己起床出了门。雨果真淅淅沥沥地下着。多讨厌的雨,死皮赖脸地缠着春天。我走在稀薄的泥浆中淋着雨。我按印象中市场的方位走,不久真到了市场。市场有好几个入口,都是一条过道。我随便选了一个走进去,两边全是店铺,但开门的却只有一半,因为是下雨也因为是一大早。我拿不定主意进哪家,就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就发现开门的越少了。我就停下往前瞅见有家开门的就走进去。我进门半天没人招识,屋角一个女人在看电视,她大概没听见我进来的脚步,多木觉的女人我要是个贼早拿了她几件衣服闪了。
我咳嗽了一下,她就抬起头,见有人慌忙站起来就迎上了脸上有了一层笑。那女人有三十五六,她到我跟前问想要啥?我看看两边挂的衣服很茫然,我从没有一个人买过衣服。此前十七年都是母亲給我看,搞价,我只负责试穿。
我看着墙上的衣服,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她就说:想要件西服还是夹克?那时的衣服品种单调,不像现在什么韩版的欧版的。我说:我穿什么美呢?她就笑了,说:兄弟个子也美,人也长的帅穿啥都是人样子。我说:嫂子你净挑好听的说呀。心里却很受用,其实我在民警队里不敢说是最低的,比我低的也超不过五个。
女人拿了一身土豆皮色的西装说:试试这件,我保证你穿上肯定美。
我看了那衣服觉得还好。就问多少钱?女人却问我穿多大的,接着就拿了个软尺给我量肩宽和身长。她这一举动让我一下子想起仲营军描述过的在西安找替身扯布的诈骗事例,我就慌了阻止了她,说:你先说多钱?
她对我的举动很吃惊说:你慌啥啊,先试试衣服能穿了,价钱都好说。我说还是先说个价吧。她笑笑就说:行,这身衣服一般最少一百元,你大清早第一个买家少你十块,给九十吧。我说还能少吗?她说你先试衣服,只要能穿,价钱好说。我就去旁边的一个小木房子里换衣服。她说了价,大不了就给他九十,我觉得这身衣服不错。
出来站在镜子前一照看到镜子里一个帅哥的形象。和原先穿那身皮落魄的样子是天壤之别。物质改变生活这句话多么准确而实在,男人都能感觉到何况女人,女人更需要物质的滋养。我忽然想起娄娟在项王营的角楼上说的那番话虽然露骨却也真切。是世界变了还是我还没适应成人的生活准则,我还再用童话里的爱情来作为现实的支撑,不颓然倾倒才怪呢。沙滩上的爱情城堡是修不起来的。我笑起来,为我能随时随地地悟出生活的真理而高兴。那女人却以为我为她的衣服笑了,就也笑起来说:咋样,满意吧!我对衣服也是满意的。但我说:凑合能穿算了。女人说:啥凑合能穿,简直是帅呆了。我明白她说我帅是想证明她衣服的好,却不再反驳只问:到底多钱?女人说:给九十么。我说:再少点。女人说:好兄弟哩真的不挣钱,九十就挣你十块钱辛苦钱。我打了个谎说:我在前面问人家才要九十说还能少,兄弟到你这儿来了你却价钱扳得硬的。女人就苦笑说真的不挣钱,说了又说:是这,兄弟你也是实心买,嫂子在给你少五块,八十五。我说:八十。女人说:八十是进价,你好歹让嫂子挣点儿。我说:没少给你,人家要九十搞一下,顶多八十。女人说:你不知道,衣服材质不一样,我着衣服是这条街上质量最好的。我说我也知道要不咋就到你这儿来了,你不知道兄弟口袋就剩一百快钱了,剩的二十还回我华阴坐车呢。女人就惊奇了说:你是华阴的?我说:啊。她又问:你是华阴哪儿的?我说:我是街跟前的。女人说:是庙上街里的。我点点头。女人说:我是罗敷的。我说:那你是从咱那儿跑这儿做生意来了?她说:我娘家在罗敷,临潼是我屋里,我嫁这儿了。说了又问:你是在这儿做啥?旅游?我就苦笑了说:打工,现在不干了,回呀。她笑笑,我也笑笑,笑了说:嫂子你看咱都是乡党还不给兄弟再少点。她说:行了,能在这遇着娘家人也算是缘分就八十给你吧。我给了她一百元,她找了钱,说:再到临潼到嫂子这儿来坐。我说那一定。
我走在街上穿着新衣服心里很高兴。一半是因为新衣服一半是还遇着一个乡党。雨小了,星星点点,我在雨中漫步,感觉很美。
回到旅馆,党西涛正呆坐在床沿。看见我进来一身光鲜说:这衣服扎势,多少钱?我就虚荣了多报了二十块说:一百。他说:我本也想买身衣服可身上钱不多了。我坐在床沿说:我也不太多了,就剩五十了。其实我身上还有三百多,但我不想动,除去回去路费,我想把剩下的三百给我妈好弥补一下对他们的愧疚。党西涛却在那儿骂我们的介绍人,说:那狗日的出门叫车撞死,上厕所叫尿淹死。后来我们出去吃豆腐脑,就的是油炸菜盒。回来的路上我们一直谈论豆腐脑如何如何地香是不是调料里放了大烟壳子。
我们回来后雨就下大了。我俩呆在房间里等待雨停。也没啥说的,只听窗外沙沙声像蚕吃桑叶一般贪婪。雨好像越下越大,室内的光线就越来越暗。党西涛起来打开灯咕哝了一句:给谁省电哩。
日光灯开了照亮整个房间。昏暗消失了,但空荡荡的寂寞却一点也没有减少。这个时侯娄娟正在二号坑打扫卫生。尹小雅也开始出门走向古墓葬。娄娟停下手,尹小雅望着周围的雨滴。她们想到我了吗?我这样想了就觉得自己的愚蠢,愚蠢的自恋。这个忙碌的世界,没人是为了想起你而存在。当你这样想像她们想你的时候还不是因为这讨厌的雨不能出门才产生的吗?这些都已是昨日黄花,你应该考虑的是回家和回家之后。
但是我不想考虑这些,因为我不想提前烦恼。我什么也不要想,于是我站起来对党西涛说:要不咱走吧,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了。党西涛看看表说:九点半,如果再不停咱就走。我无奈地坐下了,然后又躺下,外靠在被子上把手垫在头下看着屋顶。我很沮丧,当我不能行动的时候我就沮丧。沮丧引起了心酸而心酸引起了后悔,于是离开古墓葬后第四次后悔就产生了。我现在已经分不清错对了,我觉得我很弱智,为什么我明明觉得我的选择符合生命的本性偏偏就沦落到这样的地步。我不知道今后我还能不能在这疯狂而冷酷的世界做出正确的选择,一个符合人的要求的正确选择。这种打击让我不由就滴落一珠泪。我为这珠泪可耻,就烦躁了。我坐起来,把头扭向一边去看表,很巧妙地用手背揩掉那颗泪。我现在必须开始学会掩藏自己的内心,掩藏软弱,不后悔不惊慌不流泪。用毅力和意志征服内心的沮丧和懦弱。我告诉自己你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
表在这是是早上九点二十七分。我对党西涛说:咱们走吧。党西涛听着窗外沙沙的强劲的雨声无奈地咕哝了声:那走。我们就出门向楼下走去。
站在门口我们却犹豫了,雨大得不容我们不用任何防雨措施。站了会儿,我觉得这纯粹是浪费时间就一头冲进雨里,和那些在枪林弹雨里冲峰的革命烈士一样。这雨就是名副其实的毛毛雨。雨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大,春天的雨么!在街尽头我们问一辆三轮车去不去车站一人多钱。车夫说一人三块两人收你五块。我们没讲价坐上车,权当避雨呢。三轮车在街口拐了个弯,却问我们去哪里。我们回答了,他就猛一刹车。我俩重重地晃了一下。车夫说:去华阴干嘛去车站,在三路口坐最方便,几分钟一趟车,车站的车也经过那儿。我们就问三路口多少钱,车夫说:本来三路口比车站要多些,算了就收你们五块吧。说了就调转车头,大约十分钟之后他停了车说:就这儿等,往东的车多地很。
车夫走了,我俩站在街口,是个三岔路口,周围没有铺子。我俩只好站在一棵树下避雨。等了又不到十分钟但没有一辆车经过。我俩就躁了骂狗日的三轮车是不是把咱日弄了。这时一个小伙子用个塑料档案袋遮了头走过来。我问他:这儿有没有去华阴的车。他看我一眼点点头说:应该有吧,我去潼关就这儿坐,去潼关是过华阴的。
我俩心踏实了些,果然不久一辆车从远处开来。那小伙就招手,我也跟着招,但大巴车从前面一晃溅起一排泥水倏地就过去,不过从过去的一瞬间我看里面人坐的满满的。溅起的水泼到我们身上,不过不多。小伙就骂:贼你妈。
大巴过后又是很久没有车,树下避雨效果非常差,不时有大滴雨声灌进脖子。小伙终于等的不耐烦了,朝远处一家店铺的屋檐下走去。我地党西涛说:咱也去那儿躲躲吧。党西涛点点头。刚要走却见那小伙向这边跑来,于此同时一辆中巴按着喇叭开过来,一个妇女站在车门上喊:渭南华县,华阴潼关。我俩跑过去,在车门口还不忘问价钱。女人说:都是十二,还哄你呀,快上,多淋呀。我们上了车,车里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我们就捡了满意的座位靠窗坐下。那小伙随后也上来了。
车并没有继续向东走而是调头踅回县城。和我们一起等车的小伙咕哝了一句。卖票的妇女忙说:就走就走,去县城拉几个人,人家昨天订的。车开进县城空荡荡的雨雾中没几个人影,每次看到一个独走的人或路旁站的人就问一句:走不走?转了一圈捡了两个人,车子开始往东开。但到了三路口又踅回去,和我们一同等车的小伙就躁了,站起来厉声说:到底走不走。售票女人只说:走走咋不走呢。却又开进县城。这次不错捡了两拨共六个。还要再往里开,那小伙就说:你开门我下呀。其它的人也喊到底走不走,这么大的雨倒有个啥人呢。司机终于调头向县城外开去。
我一直愣神地望窗外,看着雨水淋湿的县城,远处模糊的楼房和街道彷佛梦里的海市蜃楼。我觉得眼皮重得抬不起来。雨声淅沥地在耳边,车子在我的想像中前行着。我忽然想起一首诗:
悄悄地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地来
挥一挥手带不走一片云彩
我依稀又觉得这是那辆火车,有节奏的“哐当”声使我入睡。四周都是因寒冷而显得寂寞的旅客。雪正在田野上空酣畅地飞舞。那是雪声还是雨声?我正走向古墓葬还是离开它。它曾经代表希望,现在它又是什么呢?我只感觉一切静悄悄地,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回忆或想像。一会儿我又觉得清醒过来,彷佛睁着眼,在完全黑暗的一间房子里。我躺在哪儿,我记得我躺在尹小雅的小屋里。我只是很舒服地躺着,快要坠入梦境。是的我正躺在尹小雅的床上,正在行驶的汽车存在于我的想像中。我躺在她的床上,我的嘴上还留着她的吻,我手上还有她皮肤的温热。她现在去找蜡烛了,因为停电了,我渴望了十八年的梦想已经破灭。窗外是变的嘈杂的人群,还有春末的雨的沙沙声——
我感觉我变成了浮士德,在黑暗中向上苍祈祷:停住吧!这一刻,不要让这一切远离,不要把我重新抛进生活的梦境中。梦,梦,一切都是梦,所有的,那个和娄娟一起看月亮的夜晚,初夏的华清池,春末的鸿门塬。生活变幻着无数的梦境让人感受着世间的悲喜忧愁。一切都结束了,唯有的是如梦的记忆。
闹哄哄嘈杂的汽车在雨中穿行。我靠在椅背和窗户之上坠入梦乡,我不知道梦中我生活在哪里。
初写于1996年夏。共写六十余页,日记体小说。
再写于2004年,完稿于2007年12月4日早上九点四十五分。
二稿改完于2009年8月20日星期四中午四点二十分。
再改于2020年庚子年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