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玫瑰之名

罪恶的制度并非由罪人建立,而恰恰相反是那些确信已经找到通往天堂的唯一道路的积极分子建立的……——米兰昆德拉

《玫瑰的名字》是意大利作家翁贝托·埃科的长篇小说,也是他最知名的作品。翁贝托·埃科是个真正的博学者,他的头衔多如牛毛,符号学家、语言学家、史学家、哲学家和小说家,而且小说创作对他来说更像是玩儿票性质的事。埃科的博学是难以形容的,光他自己的藏书就以万计,引经据典对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自然到让人诟病为炫技,读他的东西很头疼,因为引用、隐喻、伏笔简直多到甚至每一段话每一个字都是。

就这本书的名字《玫瑰的名字》来说就大有来头,整本书从头至尾都似乎和这个书名没什么关系。据说作者曾表示本书的原名叫《修道院谋杀案》,后来才改成《玫瑰的名字》。那么它为什么叫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呢?

作者曾经说过“玫瑰的名字”这个说法在欧洲中世纪是个很常见的例子。玫瑰是真实存在的植物,它的名字作为一个符号直接指向的就是这种花,但是就算这种花在现实中不存在了,它的名字还会长存——事物的名字是可以脱离事物存在的。就像中国先秦时期关于“名实之争”的思想,“名”与“实”之间未必就一定有必然的联系。甚至于名字所指向的事物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就像小说中就独角兽有过一段论述,这种生物是不存在的,但它的名字却存在。所以名字的背后可能是子虚乌有,而你所执着的也许空有其名。

另外作者曾经说过再笨的人都知道这个书名肯定与莎士比亚有关,埃科所说的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这部莎剧中有一段经典对白,朱丽叶说“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也许你不愿意这样做,那么只要你宣誓做我的爱人,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只有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敌。你即使不姓蒙太古,仍然是这样的一个你。姓不姓蒙太古又有什么关系呢?它又不是手,又不是脚,又不是手臂,又不是脸,又不是身体上任何其他的部分。啊!换一个姓名吧!姓名本来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叫做玫瑰的这一种花,要是换了个名字,它的香味还是同样的芬芳。罗密欧要是换了别的名字,他的可爱的完美也决不会有丝毫改变。罗密欧,抛弃了你的名字吧。我愿意把我整个的心灵,赔偿你这一个身外的空名。

这段台词实际上还是一样的道理。这世界上很多祸事与名字有关,其本身没有实际意义。一个名字似乎很圣神,指代了某种似乎亘古不变的真理,但说到底那只是一段文字,只是一个虚名,只是文字游戏,但这种文字游戏很多时候却是致命的,能够掀起滔天骇浪和血雨腥风。

2018年有一部科幻片《超能泰坦》,由于电影的主角是《阿凡达》的萨姆·沃辛顿,而且又是科幻题材,于是让很多人抱有很大希望。但电影却不是《阿凡达》的路数,最终让多数观影者大失所望,电影的豆瓣评分也低的可怜。但就我个人来说,这部电影却是我所看过的2018年最好的电影之一。

电影中的科学家抱有远大的理想和纯高的责任心,以拯救地球和人类为己任,并把此愿景变成一项神圣不可侵犯的主张。但是当理想和抱负变成唯一的重点,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前进的艰辛中逐渐被当成实现目标的代价和阻碍。这些可敬的科学家们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逐渐丧失了所有的底线,随着一个又一个禁忌的突破,屠龙的勇士最终变成了恶龙。

世界是不能没有底线的,再崇高的目标,都会因为不择手段而变质,崇高的理想主义者也就变成了事实上的杀人凶手,蜕变成了事实上的恶魔,而他们本欲拯救的对象,也因为那个崇高的目标变得微不足道,成为了实现目标的牺牲品。而崇高的目标本身不会因为牺牲而越来越近,相反,它会越发的遥不可及,变成了一片虚无。

就像《玫瑰的名字》所隐含的:如果就像故事那个虔诚狂热的盲眼老僧侣一样,不计代价,哪怕毁灭世界亦在所不惜,只为维护上帝之荣耀,那他不也就事实上摧毁了他所尊崇的上帝吗?他不也就事实上完成了魔鬼的意图吗?他不也就变成了事实上的魔鬼吗?那么他所谓的对上帝的热爱与虔诚,不也就不再具有任何上帝所应有的内容,而仅仅只有其名了吗?

于是,也许这本书应该翻译成《玫瑰之名》、《玫瑰的名义》更合适,或者再直接些叫“只剩玫瑰之名”,又或者再恶毒一些叫“空有其名”。

昔日玫瑰以其名流芳,今人所持唯玫瑰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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