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銮生 | 月亮船中的生命之谜 ——读禾源《月亮船的港湾》随感

神话在今天看似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和思维,事实上,神话思维恰恰是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存在于我们的身心之中。为什么我们喜欢听故事,我们也总在不断地讲故事,甚至直接把我们的生活与生命当作一个故事,当作一次游戏。其中一个深层原因就在我们对神话的渴望与需要。因为故事乃是对神话的复制,一个神话就是一个形式和框架,而与之相关的故事就是在这个形式和框架下的不同内容。一个善于讲故事的人,或者说一个好的故事,都会兼顾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触碰到形式,这使得故事具有了某种意义上的永恒性;一方面还触碰到个体的生命,这使得故事具有了相当程度的灵动性。永恒性使故事厚重而绵远,灵动性使故事真实而独特。

禾源就是一个善于讲故事的人。在《月亮船的港湾》一文中,他讲述了两个故事,令人印象深刻。引述如下:

第一个故事:小时候,我总是把一块光饼放在口袋中,在许多孩子的面前慢慢地咬着嚼着,也分给好的同伴咬上几口。但我总是让他们从中间里咬,留着边儿,说:你看月亮被天狗咬了。当只剩下如钩的半个圈子时,我不再让他们咬,就剩下这月牙再咬,月亮就没了。可是,有的贪吃伙伴便说再咬一口如镰刀更好!月亮还在。月亮如饼如钩如镰就如那光饼的味,像历经风雨的小舟,再也弛不出一坑一洼都注满岁月的村庄港口,泊在那乡村的港湾里。

第二个故事:一个伙伴他比我小三岁,就因为他深深地爱着月亮,到水井捞月中,成了水井的水鬼。在此前我分给他光饼时,他咬得最大口,在我大声制止里,他总是说:“没事,等晚上月亮上来,我到水井里捞块圆圆的还你。”就是在一个夏夜,他在捞月中留在井里。

这两个故事皆触碰到了永恒性,又极具个人的印记。它们在一定程度上都分有了神话的特质。它们看似都在说着作者自己的故事,但同时又都在述说着人类的永恒话题——故乡与生死。可以说,两个故事的永恒性不仅仅是停留在光饼和月亮之中,还由此而关联到故乡、童年以及生死。一个人在出生之后,他的一生便在回到故乡的旅途之中。眼睛能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家乡,而那看不见的则是童年和死亡。找回童年和迈向死亡都是寻找故乡的不同形式。

月亮作为故乡的象征已经不言自明了,故事中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意向——井。在《周易》六十四卦中,从具体实物中取象的只有两卦:井卦和鼎卦。鼎一则代表饮食,二则象征权力;井则直接表示水源,是生命的重要象征,故有所谓“改邑不改井,往来井井”。井本来象征着生命,但在故事中又是伙伴结束生命之处。之所以结束生命是因着他想在井中捞到月亮,捞到圆圆的光饼。最终他永恒于井中,就像井中的月亮一样,唾手可得又遥不可及。后来他在作者的梦中成了一名海军,死中复活。这些意向共同折射出了作者对生命的探索。瞬间与永恒相互交错,快意与悲伤相互诠释。或远或近,忽暗忽明。这也意味着作者不仅仅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他还在诠释着一种生命价值的选择。于是他的故事因此而具有了神话特质,让人挂念,让人动情。

康德说过有两样东西愈是思考,所引起的崇敬之情便与日俱增,那就是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星空意味着无限、想象以及神话思维,道德定律意味着有限、秩序和理性思维。这两种思维在我们的生活中都不可或缺。生命就是在无限和有限的两种游戏中随时间而前行。生命本身便意味着意义,因为它一定占据着某一具体的时空,关键在于如何选择意义和实现自己所选择的意义。禾源以自己的方式来讲述对生命的理解和敬畏,提供给读者一个充满想象和浪漫的思考空间,就像那一艘月亮船,未知其始,不明其终。然而于生命而言,却恰恰要在这未知当中找到一个明确的坐标,或许这就是作者成为一个故事讲述者的原因吧?

无论如何,这是一种幸福。一切简简单单。素履行愿,反复其道。在语言中进进出出,每个人都留下生命的足迹,又随着一场雨的冲刷而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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