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人
烟人很多,普及世界,及至有些荒僻建筑角落常挤弄了些吧嗒客,暗角里点点星火,注释着人间嗜好奇观,并顺理成章地造就地方经济的奇迹,小小一根白色柱子,能扛鼎经济的盛衰,烟酒常常成为一个地方的创税大户。
烟人是人世的一种风景。
我的祖父抽烟,七十岁进城,却把烟戒了,至今让我不解。老人在乡下是吸水烟壶的,一把白铜水烟壶是祖父的至爱之物,另外在有限的自留地里挤出一小块土地种植烟草,是老人主持耕作的一点点特权。老人除去烟草别无喜好,从田边土畔回家,抱着水烟壶咕咕哝哝一阵,大抵是一种解乏的途径。另外,闲来无事,或家有来客,那把水烟壶是你递给我我递给你的,日子绵长而无所消遣,别无他物可玩怡情。耕作由己,作人自由,用不着以烟消愁。乡人对于吸烟抱宽容态度,“禁止吸烟”这样的字条从没有贴到墙上去,也不挂在嘴上。对于祖父,进城以后作个儿孙绕膝的闲人,倍受敬爱,可能某一次小病看大夫时大夫说过吸烟的不好,不经意间老人将抽了五十年的烟绝然谢却,是于烟的兴趣不存根深蒂固,还是其他顾及绝然祛除,现在已不得而知。
我的家里至今不备香烟。女儿于吸烟持坚决反对,以至于写进了她的婚姻条款。对于烟人,与女儿相比,我的态度松动一些,律已而不强制他人。吸是一种自由,不吸是一种选择。选择不吸是因为我不喜欢烟雾,腹腔红血时时冲动沸腾,为何要另外吸进烟雾加工?坐拥书房,执笔写作,思维有呆滞的时候,无红袖添香,也想借助烟支来通顺思路,可终是没有让二寸高的君子踏入我的书斋,一杯清茶,打望一眼窗外安静,加一刻的闭目养神,思维慢慢接续通畅。
走出书房,朋友相交,面前多是嘴含香烟的君子,那时有人双手捧一支奉献于前,只见我两手乱摇。久交者知我喜好,初相识如此作相,望我目光里顿生三分不解,瞬间将视线移开,腹内早有言辞。相逢作戏,从不深思,更不入心里去。可是那种时候人人嘴上叼着一支,红火白烟的,而我两眼痴呆目光飘散,身在其群,心游离于外,真也是有些与群不合甚觉融入有碍。烟酒是交友的大媒人。拒朋友的烟,也谢却桌上的酒,如此让我在世上少了许多的朋友。可怜一架老腐的身骨实在是经不起烟酒的进攻,他人喝酒能让睡眠香甜,而我酒水进肚无由兴奋一夜睡神疏远于我,本是极很爱惜感情的,却恨自己一腔肠肚实在赢弱经不起酒精冲击摆弄,也不想让烟雾入腔内脏移作烟熏肉。
烟于健康有害,却于人世感情加热。酒水的浓烈让世上情谊升温。世间少了这两个尤物,人世的情感相牵相依失了媒介,人间慷慨潇洒大抵也会有些缺失。我不抽烟,却喜欢观吸烟人的潇洒,他们的潇洒灌注每一细微动作,摸出烟盒,弹出一支,嚓地点火,徐徐喷出一口白烟,夸张飘逸,再加附着升腾烟雾里醉态的合眼闭目,而后微启眼皮将放光的眼睛亮人,悠闲安静给人可感的快意,那样态是满满慰安快活,我想像这些烟君子甚至会不计面前怎样的糟糕失意,那口烟可说彻底将他们征服麻痹。我的一个朋友,声言饭可以不吃,但烟不可不抽,有时真见他三分钟不用就口水鼻涕一齐地来了,样子真是可怜,而一旦烟卷到手,眉开眼笑,神情是另一个新人。
一缕烟雾入肚产生何种滋味,让人如醉如仙,甚可顶饭,不抽者不知。抽最多也不见增加人的排泄量,进去的一缕烟雾其中鼻孔排放部分,直接进肚腔的也不见另外排泄口带些烟雾有如尾气的喷射。酒是可见的水液入喉,进去的多了也就需频频如厕排放,如有不顺,可能直接地从口嘴往外喷射。
听说,烟亦可醉人,醉得如何,没有见过。两相比较,两种醉态,窃想还是烟醉甚于酒醉,因为酒是水液入胃,而烟则是精神入胸,冲击心门。我以为人心里的无法排解常常就酿成了醉,实则痛也苦也。人生有些痛与苦不经验不会知道,而我们把多少这等状况当作了“醉”,竟把许多不能排解的身心痛苦当作飘逸的醉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