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剑平| 往事并不如烟 ——遥远的故乡记忆
石剑平| 往事并不如烟 ——遥远的故乡记忆
我的父亲是农场有名的劳动模范。他虎背熊腰,力大无比。大集体时,一百八十斤的谷包,父亲肩上扛一包,腋下还要夹一包,因为力气大,加之憨厚勤快,抢着干最脏最累的活,所以常有好名声。大集体时代,场部开展“学雷锋,做好事”活动,父亲买了很多糖籽,扔到大路上、队部村口,他说那叫做好事不留名……父亲眼睛很小,眯成了一条缝,故得“摸得哥”之名。
但是,因了脾气的倔犟,加上爱认死理,最终还是被工友们呼为“苕老八”。黄梅人习惯把愚钝的人称之为“苕老八”。
三十多年前,分田到户之前,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父亲和母亲还有另一家张姓饲养员,在第一生产队畜牧队养猪。第一生产队队部往东一华里,绿树掩映下是一排百米长的猪圈,坐北朝南。小时候,三角形猪栏的木梁是我们姐弟和邻居小伙伴捉迷藏的乐园。灶间很大的锅里,母亲煮好喂给猪吃的红薯,就着一盘薯藤通常是我们的主餐,黄黄的豆饼就是猪和我们的点心。
父亲虽然勤劳,但是脾气很倔犟,认准的事情,一根筋。在家里,没顺着他的意思,轻则责骂,重则体罚。母亲和我们姐弟都畏惧他。二姐头上至今有他用锄头把敲的疤痕。那次母亲阑尾炎,肚子疼的在地上打滚,央求父亲送她去分场卫生所,父亲硬是先喂了猪,清扫了猪栏铲完了猪粪,才驾上牛车送母亲去分场的卫生所。那时候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牛车,手扶拖拉机应该是80年以后才慢慢有的。时至今日,父亲手执牛鞭吆喝着大水牛,拉着牛车赶路的情景时时在我脑海中浮现。
母亲出院了,父亲驾着牛车去接她回来。我和弟弟赶路跟去。牛车一颠一波的行走在窄小的湖区沙子路上,父亲会冷不丁地扯起破嗓子吼一段歌曲:“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党,爱憎分明不忘本,努力学习斗志扬......”,现在回忆起来,不仅歌词有误,而且五音不全。
第一生产队畜牧队的那一溜猪栏跟当时队部职工的一排排矮小瓦房比算是比较高的,屋顶盖上瓦的是猪舍,前面敞开的是分成一格一格的猪圈,猪圈的四周种了很多的梧桐树,一直延伸到西边的饲养员的住房。饲养员住的是三间矮瓦房,一家一间半。我们家住第二家,大门是朝南开的,进门右手是一堂很大的土灶,并列着一大一小两口有木盖的铁锅,木锅盖是两个带把子的半圆木头做成的。一口沙罐也有圆的木盖,只是小很多,旁边有勺箕,葫芦瓢等物什。砖砌的烟囱从屋顶伸出去。灶边是一只水缸,有一小半镶进泥里,也配有木的缸盖。灶间柴厢挖开一个口子通到门外砌一个小厢房,便是猫和狗的窝。大门的右边紧挨着柴厢的是竹编的鸡栏。灶的后面隔了一堵墙,一间房便隔成了两间,左边通向跟隔壁共用的半间卧室,右边开了门洞直通猪栏的走廊,摆一张四腿的八仙桌,四条板櫈,算是餐厅。
两张木床成L字形排列在十几个平方的卧室里,是我们一家六口的安身之所。那时没有电灯,我们就着一盏煤油马灯写作业。这就是我儿时家的影象。每到夏季,父亲会筏几棵树,树杆做立柱,树枝做棚顶,在门口搭起一个凉棚,搬两只竹床,中午我们伴着蝉鸣午睡,晚上伴着狗吠入梦。母亲的催眠曲在耳边响起:“扇子扇金风,时时在手中,有人来借扇,我自己要扇风......”几十年以后这歌声还在梦中耳边旋绕。
分田到户后,我父亲“摸得哥”就离开了畜牧队,搬到第一生产队队部。父亲,母亲,两个姐姐,我,弟弟一家六口人住房还是一间半,格局不变,跟队部里的农场工人家庭大同小异。父亲承包了二十多亩水田,劲头非常大,张口就是“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没有党的好政策,大家就要饿肚肠”。
我们家六口人,人口虽然不少,但是父亲勤扒苦干,生活慢慢富足起来。最先买了收录机(三洋),凤凰自行车,但是我们挨打也开始多起来。课余放假要去捡猪粪、牛粪,广播里叫农家肥,捡得少了要挨竹条抽。暑假要去薅草,锄草,做农活。
暑期里,在秧田里薅草的小伙伴们会偷偷去划水,抽水机沟里划水还不过瘾,于是,三五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翻过分场的王大圩坝,怕驼打,脱掉短裤汗衫顶在头上,光着屁股踩水跨过梅记港,藏到老港和新港之间的荷塘里。荷叶掩映,荷花朵朵,寻一枚溜舟,采菱摘莲蓬,肚皮吃圆了,嬉戏的够了,几个人就混在放牛的女娃娃们中,二三个人骑一头牛惶惶地往家赶。
牛脾气的父亲早已暴跳如雷,拿着赶牛的鞭子满队部找,抽水机沟、小队部、托儿所、道场仓库、合作社到处搜寻他家的飞天痞......母亲远远望见我回来,招手将我唤到阴暗处,让我到远一点的学友苕种家躲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我乖乖地戴上草帽牵了牛去放,正巧邻家的二牛他们邀我去戽鱼,才躲过了这一顿打。
我们在排干沟里拦腰围几段坝,用桶和脸盘一筒一筒戽干水,水干湖鱼显,泥鳅、黄鳝、乌鱼、王角鱼,半日下来,捉了一大半桶,大伙胡乱分了各自拎回家去。父亲看到餐桌上的王角鱼炒辣椒,“板粟”才没有敲到头上。现在回想起来亏得是母亲的庇护。
没过几年父亲劳累过度中风,落下偏瘫的毛病,手不能提,口不能言。但是勤劳一辈子的人,仍然拖着残疾之身,拄一根拐杖,背着木箱子,一瘸一瘸地上九江去孔垅进一些儿童的零食和玩具,坐在小学的门口卖。他自食其力,自己养活自己。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二十岁。追悼会上“摸得哥”是农场劳模,没有人说他是苕老八。背地里有没有人这样叫?
作者简介:石剑平湖北黄梅龙感湖人 上海楚天阁商会秘书长
执行主 编:魏鲜红
主 编:曹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