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針灸合法化歷史上一次重要的針灸演示
作者：黃憲生 胡軍
摘要
本文詳細介紹了卞伯岐和梁覺玄兩位中醫師，於1972年5月9日在美國舊金山進行的一場有五百名西醫醫生觀摩的公開針灸演示，這是美國針灸早期歷史上一次重要的公開針灸演示。其對加州抑或是全美第一個針灸法案的通過具有直接的推動作用，對加州針灸合法化進程具有重大的影響。
引言
據統計，至2015年，美國有約35000名針灸醫師，是除中國以外擁有最多針灸醫師的國家，其中加州有11000多名，約佔全美的1/3[1]。在這樣一個中醫重鎮，45年前的針灸合化進程曾經歷了非常曲折的道路。
1，為什麼要在舊金山做針灸演示？
1971年7月26日紐約時報副社長、著名專欄作家和記者詹姆斯.雷斯頓（James Reston）發表了自己在北京親身經歷針灸的文章 [2，3]，引發了大眾對針灸的極大興趣，無疑成為點燃美國針灸熱的火種。其實在詹姆斯訪華前後就有一批美國科學家和一批醫學專家在中國參觀過針刺麻醉（簡稱針麻）。1971年5月第一批訪華的是耶魯大學的植物生理學家亞瑟.加爾斯頓（Arthur Galston）和麻省理工學院的遺傳學家伊森.塞爾（Ethan Signer）。1971年9月第二批訪華的是心臟病專家、麻省總醫院和哈佛大學醫學院的教授保羅.達德利.懷特（Paul Dudley White）, 密蘇里大學健康科學院院長戈瑞.德安姆德（Grey Diamond）, 紐約愛因斯坦醫學院社區健康教授維克多.西德爾（Victor Sidel）和紐約西奈山醫學院耳鼻咽喉科教授塞繆爾.羅森(Samuel Rosen)。這些科學家和醫學專家將他們在中國看到針麻和針灸治療的所見所聞，圖文並茂地展示給美國同行和民眾[4，5]，針麻的神奇畫面震撼了整個美國，隨之而起的針灸熱與1972年2月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掀起的中國熱合併一起席捲全美。當時的美國，雖然已有部分教學和實驗性針灸在進行中，但絕大部份臨床醫師對針灸幾乎從無瞭解，也從未見過，對有5000多年歷史的針灸療法既感到神秘，又持懷疑的態度，迫切需要眼見為實。另外，全美醫學協會(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 AMA）將於1972年6月在舊金山附近的斯坦斯大學舉行1972年度大會，針灸也將是大會關心的熱點話題。加州醫師們為參加大會做充分準備，希望先對針灸有初步的瞭解。後來的大會報道也證實了這一點[6]。
中醫藥進入美國的歷史可追朔到1850年前後，隨著早期的華工進入美州大陸時而進入了美國。因美國的土著印第安人有用草藥治病的傳統和習慣，因此，以中藥治病無需執照可公開、合法地進行[7]。而針刺，因需要剌過皮膚進入身體，被認為是醫療行為而必須持有西醫執照者方能操作，否則即是違法。因此，華人中懂中醫針術者只能半公開半地下地用針灸治病，更不能也不敢公開進行針灸演示。
舊金山是華人進入美國的最初口岸，是北美最大的華人聚居地和商業中心，擁有全世界最大的中國城，中醫針灸資源非常豐富，其歷史地理人文的優勢，為美國華裔中醫師進行本次重要的針灸演示提供了有利條件。
2，針灸演示的過程
1972年初，華裔女西醫李慕貞（Jane Lee）通過朋友介紹，主動找到舊金山當地知名的中醫師卞伯歧，邀請他去為加州西醫學會演示針灸。
據卞伯岐中醫師回憶錄記載[8］，受到西醫學會邀請作針灸演示的他，有不少顧慮，一方面懼怕被告非法行醫，遭受法律訴訟。另一方面他也擔心西醫學會欲通過公開演示證明針灸治病無效，據此來打壓中醫。經再三勸說，他終於答應演示，但條件是必須同時邀請一名從香港移民至加拿大溫哥華的針灸專家、在香港的同事梁覺玄中醫師一齊參加。
針灸演示活動於1972年5月9日在舊金山舉行，由加州醫學會和舊金山醫學院共同組織，以醫學實驗教學的名義舉辦，舊金山和加州首府主要媒體都做了及時報道，並對過程做了較詳盡描述[9-12］當天約500名西醫師包括外科手術醫師和麻醉醫生出席了觀摩，會議首先由加州西醫學會會長托馬斯.埃爾門多夫(Thomas Elmendorf)醫生介紹了卞伯歧、梁覺玄兩位中醫師，隨後卞伯岐中醫師通過翻譯向大家簡單介紹了中醫和針灸，接下來是三位病人接受治療，他們都從未體驗過針灸。
第一位就是托馬斯醫生本人，52歲的他患嚴重股關節炎4年余，臀部腿部疼痛並伴跛足。梁覺玄中醫師先在擬施針的局部用艾灸治療，然後用2寸針分別扎入雙側腿部和腰部1寸左右，共4針，梁、卞兩位中醫師施以短暫的手法，數分鐘後，托馬斯醫生對現場的500名同行說: 「毫無疑問，針灸顯著改善了我的髖關節疼痛，右側腿部尚感一點疼痛，非常好的感覺。」
第二位體驗者黃艾琳（Arlene Wong）是一名中年註冊女護士，因7年前的一場車禍受傷，一直受腰腿痛的折磨，她平時攜帶一種背刺激器的電子設備，其電線附著在她的背上，每按下一個按鈕產生的電擊效果，使她暫時緩解一下疼痛。卞伯歧、梁覺玄兩位中醫師用針剌了她的背部、雙側腿部(靠近腳的部位)，不到10分鐘，病人描述已不感到疼痛，這是她多年來從未有過的輕鬆感。
第三位是一個19歲的加州大學學生喬治.諾(George Noe)，他希望用針刺麻醉拔牙。梁覺玄、卞伯岐兩位針灸師分別針剌了手足穴位，30分鐘後拔針，這個學生只感到手臂上有些麻木，但遠未到他的嘴邊，沒有達到針麻效果。梁醫生解釋，由於當天場地大，人員多，噪音影響了效果，他還說，針灸麻醉確實有臨床失敗的，並不總是成功。這次華裔中醫師的公開針灸演示，令500名西醫師親眼目睹了針灸治療疼痛的即時療效。
3，針灸演示的成功因素
這次針灸演示的成功，首先得益於兩位中醫師都有非常扎實的中醫理論功底和豐富的臨床經驗，他們都曾受教於名醫門下，是海外中醫界的佼佼者。
卞伯岐中醫師1910年生，原籍江蘇省常武地區，曾師從孟河學派傳人王道平，專攻喉外科及針灸，在常武和常州懸壺行醫，擔任常武中醫學會會長。1949年從江蘇遷居香港，創辦「道生堂」藥行，兼行醫藥，20世紀50年代聞名全港。香港《星島晚報》曾以卞伯岐的醫術為內容，每日刊出一篇「問病論治」特刊，後整理出版《問病論治》全書，其書名由張大千題撰。1967年從香港遷移舊金山，繼續行醫[13]。
梁覺玄中醫師1922年生，原籍中國廣東順德。其父曾任廣東省政務廳廳長，因深惡官場黑暗，辭官業醫四十餘年，梁覺玄常年隨父習醫把脈。後跟隨澄江學派鄧昆明中醫師學習中醫針灸，1941年開始獨立設診。1951年受香港現代中醫學院邀請講授針灸，深受學生歡迎，很快成為香港針灸名師。曾擔任香港針灸學會主席等要職，還擔任中國針灸學院院長兼教授。1969年遷居溫哥華[14]。
卞伯歧、梁覺玄兩位中醫前輩面對異國他鄉的數百名西醫醫師和完全沒有接觸過的病人，需以一次針灸治療而顯示療效，無疑是巨大的挑戰。若一旦演示失敗，不但對個人聲譽會造成較大傷害，還會對整個中醫行業產生極其負面影響。他們勇敢地接受了這個危險的挑戰。這需要對自己的醫療技能非常有信心和極大的勇氣，真令人敬佩。
演示成功的另一個因素是這兩例有明顯療效的病案均是針灸能產生即時效應的病種。
4，針灸演示的後效應
1個月後，1972年6月29日卞伯岐、梁覺玄兩位中醫師再次受加州西醫學會會長托馬斯醫生邀請出席在加州首府大廈舉辦推動AB1500法案的新聞發佈會，並作現場針灸演示。一些議員和政官員出席新聞發佈會並觀摩了針灸演示 [15］。
AB1500法案，由加州眾議員戈登·達菲（Gordon Duffy）提出，其主要內容是規定針灸師可作為西醫師助手進行針灸治療，但針灸治療是在加州的醫學院內作為臨床實驗而進行。AB1500法案於1972獲得通過，成為加州，也許是全美第一個有關針灸的專門法案 [16]，它是在西醫支持下通過的法案，是有缺陷的，它規定針灸師不能獨立合法地行醫，只能作為西醫助手操作針灸，不能真正解決針灸師合法行醫的社會問題，遭到針灸界和社會上的批評。
繼卞、梁兩位中醫師的公開針灸演示後的8個月，1973年3月19日到4月6日來自香港的陸易公醫師在內華達為議員和大眾開展了為時兩周的公開針灸演示 [17] ，這次演示成功促進了全美第一個針灸合法化法案在內華達州的通過，承認中醫學為專業職業（Learned profession），成為美國中醫針灸史上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卞伯歧中醫師在1973年參與創立了全美第一個中醫針灸專業團體---加州中醫藥針灸學會並任第二屆會長[9]。傑里.布朗（Jerry Brown）州長1975年7月簽署了SB86法案[18]，使加州成為全美第八個針灸合法化州，但卻是最具影響力的州，卞伯岐中醫師在其中作出重要貢獻。1998年卞伯岐中醫師於家鄉常武逝世，享年88歲（1910—1998）。梁覺玄中醫師於1973年成為華盛頓州第一批註冊針灸師，1986年成為俄勒岡州教育部註冊針灸教師。他培養了一大批海外針灸人才，並一直在美國西雅圖行醫直至退休。2013年於加拿大溫哥華去世，享年91歲。歷史將永遠銘記他們對海外中醫發展的不朽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