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系列之九：暗香
山东省滨州市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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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守望》（作者：张立志）
第三集：《青杏》（作者：杨传勇）
第四集：《杏殇》（作者：王弘）
第五集：《英子的秘密》（作者：林梢客）
第六集：《杏之恋》（作者：杨玉美）
第七集：《苦杏儿》（作者：安海燕）
第八集：《舞台梦》（作者：杨光良）
初春的鲁北平原还是冷冷的，尽管满园的杏花已经绽放，人们依然穿着厚厚的棉衣。杏儿正在收拾着自己的衣服，她不知道此去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一整夜，她躺在炕上，两眼直直地盯着屋顶熏黑的檩条和苇箔，问了无数个为什么。她心中那个满腹经纶的男人在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却不见了，留给她的是全村人的指指点点以及嫂子的指桑骂槐。
天微微亮了，院子里的芦花鸡“咯咯咯咯”叫着。娘给杏儿做了两个荷包蛋，杏儿爹握着烟斗倒背着手走出了自家的小院。杏儿走到村头，抬头望望湖边的杏园，满树的杏花在晨光里是那么娇艳，却不再有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身影，即使到现在，杏儿依然没有责怪“朱四眼”，她知道他也有他的不得已。在杏儿的心底已经撕心裂肺地呐喊了无数次：“朱向阳，你不该跳河的，我没有要你怎样啊......”愁眉不展的杏儿搭乘着大队进城的拖拉机，头也不回的走了，带走了人们的猜疑，带走了婶子大娘们的议论......一路上拖拉机在乡间的土路上颠簸着，掀起呛人的尘土，杏儿把粉色的围巾往脸前拉了拉，遮挡住了鼻子和嘴巴。
身材高大的裴二虎，望着远去的拖拉机，眼睛湿润了。他狠狠地捶打着自己宽大的胸膛。自责道：“杏儿，你咋不能留下来啊！有什么困难我会和你一起承担。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俺呢？俺不就是不如他“朱四眼”多喝了几年墨水嘛！可俺是一条汉子，俺会保护俺喜欢的女人......”裴二虎抡起拳头重重地捶在村头的那棵粗壮的老杏树上。“杏儿，杏儿，杏儿……”他用尽力气高声喊着，回声刺破了村庄的宁静，他多么希望载走杏儿的拖拉机立刻返回来啊！
“孩子，到了，在人家干活有眼力劲点儿，你老根叔俺经常进城，想爹娘了，可以让俺捎信儿回村的，别听你婶子们胡叨叨，叔是看着杏儿长大的，杏儿是个好姑娘。”老根叔意味深长地对杏儿说：“如果当年俺懂的话，你翠花姐也不会跳河自尽了。孩子无论发生啥事，命最要紧.....”翠花姐的事，杏儿是听娘说过几句的：那时候，村里来了一群城里的知青。其中一个长得还算好看的男子喜欢上了翠花姐，经常在村口拦截上地里干活的翠花，村子就谣言四起，说翠花和那个男子怎么怎么样了。当年老根叔一怒之下打了翠花姐一巴掌，结果一天后，村头的小河里飘着翠花姐的尸体了。老根婶为此哭瞎了眼睛，一直埋怨老根叔打翠花呢！
身子单薄的杏儿，背着蓝布包袱走进了魏桐家小院。抱着孩子的魏桐迎面走来，高高兴兴地说：“杏儿啊！你可算来了，你姑我真的忙不转了呀！”午饭是魏桐做的，初春没有什么新鲜的青菜，但是为了表示欢迎，她还是精心地做了四个菜，还有过年才能吃到的猪肉白菜炖粉条。家里多了一个大姐姐，孩子们更是高兴不已。三个大一点儿的孩子追着杏儿问村里的新鲜事儿，两个小一点儿依偎在魏桐的身边跟着他们哈哈大笑。
三个孩子去上学了，魏桐也去上班了。杏儿抱着最小的孩子，他俩很喜欢杏儿讲的小老鼠偷油吃的故事呢！就这样，俩孩子总是缠着杏儿讲故事，幸亏杏儿上学的时候喜欢读书，不然还真应付不了这两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孩子呢！晚上，杏儿在院子里洗着孩子们白天的脏衣服，她使劲儿地用手搓着衣服上的油渍。
“杏儿，你今天先不要洗了，一会我洗出来就行。”魏桐说。
杏儿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她怯怯地说：“姑，俺啥干得不好了吗？俺从五六岁开始就洗全家的衣服了，俺会洗干净的。”
魏桐笑笑说：“在我眼里你也是一个孩子呢？看孩子已经够累的了，赶紧洗洗睡了吧！给，这是我给你买的牙刷、牙膏和牙杯。”魏桐教杏儿如何刷牙，她从前也刷牙，只是不知道刷牙还有这么多讲究。刷过牙后，杏儿感觉自己呼出的口气有着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
杏儿躺在软软的床上，望着洁白的房顶，心里想城里的生活和乡下还真不一样。以前她从来不上心怎样刷牙，她想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吧！杏儿枕着从家里带来的杏花枕头，闻着杏花枕散发出的清香还略带着一点儿苦涩味，渐渐地进入了梦想。那一夜，没有人指责她，没有人嘲笑她。睡梦中的杏儿，长长的睫毛弯弯的，活脱脱的一个洋娃娃，只是眼角挂着泪珠。
杏儿每天除了给俩孩子讲故事和唱民谣之外，还教他们捏泥人和“拾裹裹”......有一天，杏儿正给俩孩子讲《狼来了》的故事，家里的门突然开了，走进一个穿着军装高大威猛的军人，杏儿吓坏了，赶紧抱起志华。淑英却飞快地跑过去叫着：“爸爸、爸爸”。正在这时候，魏桐也下班回来了。笑容满面地拉过杏儿，说：“杏儿，这是你姑父，他出差半个月刚回来。” 然后转头看着郑重介绍道：“这就是上次我和你说过的远房侄女杏儿。这孩子可乖巧了，这回你出差，亏了杏儿来了。”晚饭是杏儿做的，她做了娘教她的最拿手的豆腐丸子。一大家子嘻嘻哈哈地吃着，杏儿有时也会被孩子惹笑。饭后，杏儿收拾好后走进自己的小房间。她原本不想再看《青春之歌》，但还是忍不住又拿出来在橘黄温暖的白炽灯下读起来，看着看着泪又流下来了。朱向阳真的跳河死了吗？为啥只有他的三接头皮鞋和自行车呢？也许他被路过的好心人救了。杏儿想得头都要炸了，心痛的感觉仿佛是在油锅上烘烤一般，一次次地撕裂了杏儿的心，汩汩地流着鲜血......
天阴沉沉的，傍晚的风冷飕飕的。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杏儿站在一旁沉思着。突然，俩孩子摔倒了，孩子们“哇哇”地哭起来，满脸的血吓坏了杏儿。孩子的哭声让在屋里的郑重冲了出来，他们急忙抱起孩子往医院走去。杏儿害怕极了，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啊？她的心怦怦地跳着。
那天，朱向阳犹豫不决地来到河边，借着皎洁的月光，摆好了自己那双心爱的三接头皮鞋，匆匆地逃到了邻村的一个果园里，看守果园的一个驼背的老人，无儿无女，以园为家。在果园里呆了几天后，朱向阳越想越觉得自己不算一个男人，他把最大的问题留给了涉世未深的杏儿，他狠狠地骂着自己：“真不是个东西，自己不配做一个男人！”为了不让自己的良心受到谴责，他决定回村里看看杏儿，于是他换上了驼背大爷的衣服，并在自己白皙的脸上抹了几把锅底灰，在一个漆黑的深夜踅回来到张校长家。
“你怎么还敢回来啊？”张校长愤怒地指责朱向阳。
“校长，我想见见杏儿……”朱向阳扑通一声跪在了张校长的面前。
张校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造孽啊！杏已经去城里的远房姑姑家看孩子了，你就是见了，又能咋样啊！”望着朱向阳离去的背影，张校长恨恨地踱了几步：“造孽啊！造孽啊！”
朱向阳马不停蹄地进城来了，映入朱向阳眼帘的竟然是郑重和杏儿一起送孩子去医院。他百思不得其解，短短数日，杏儿竟然变了，不再是原来的杏儿了。“红颜祸水啊！”
经过医生的诊治，孩子们并没什么大碍，杏儿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魏桐和郑重一直安慰杏儿，孩子磕磕碰碰很正常。从医院回来了，杏儿肚子阵痛了很久很久，她不敢打扰魏桐家任何人，自己冲了一杯热热的红糖水喝下后好了很多。杏儿抱着娘做的杏花枕头，头靠着床头，看着月光透过窗棂，她想爹娘了。如果不是自己一时冲动，如果不是自己心性太高，如果不是朱向阳满腹经纶.....
魏桐一家子对她很好，孩子现在也习惯了让杏儿看着。孩子们总会长大啊！到那时候，自己还是要走的，去哪里呢？想到这里，一行热泪从眼眶中流出。如果不是自己怀孕了，她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去朱向阳的屋里听他讲《红楼梦》。那次讲完"枉凝眉"后，朱向阳说给她讲"黛玉葬花"，黛玉为什么会去葬花呢？她葬的是什么花呢？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她又一次听到了《夜深沉》，那样的哀怨与忧愁，让人有感到“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杏儿不知道的是，那一夜的《夜深沉》是朱向阳拉奏的，他一边拉着弓弦一边流着泪，在哀怨与忧愁中，他在感慨自己的命运多舛……当初，如果不是自己年少轻狂，现在他依然是大学讲台上那个侃侃而谈令学生仰慕的老师。
六月的天热得人们透不过气来。早上杏儿起床后，一直干呕。魏桐心烦地说：“天热坏了，杏儿记得吃几粒仁丹丸防暑。你看大早上起来你就干呕着，可别热着啊！”这几天，杏儿一直呕吐得厉害，吃了一准吐。魏桐一直以为杏儿是热的，也并没有太在意了。热天气很快过去了，杏儿也不吐了。那天，魏桐还说立秋了就好了，热得我们没处躲没处藏的，折腾了杏儿吐了一个夏天……
九月的天空格外的蓝，也格外的高，云朵轻盈地飘在空中。杏儿的脸也红润起来了。杏儿原本单薄的身体竟然胖了一圈。一次魏桐和郑重聊天的时候说：“看咱们没有亏待杏儿吧！杏儿到了咱家都胖了，眼瞅着脸胖了一圈啊！我回去的时候也好和她爹娘交代啊。”郑重正在吸烟，吐了一个烟圈说：“是啊！别让村里人笑话咱啊！”杏儿坐在院子里望着家的方向，用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孩子、孩子，你在慢慢的长大了，我可该咋办好？”
最近不知怎地，杏儿特别想娘了。昨天老根叔进城的时候还给杏儿捎来了娘做的萝卜干和晒的红枣。杏儿也托老根叔给爹娘捎回了魏桐给的几十块钱，她还把魏桐给她的"嘎啦油"捎给了嫂子，希望嫂子给爹娘个好"模样"。她还给娘和爹带回了两瓶麦乳精，希望爹娘身体健康。
纸里包不住火，杏儿显怀了。一直疲于工作的魏桐这才意识到杏儿怀孕了。她心急如焚，这该如何是好呢？静静的深夜，魏桐把杏儿怀孕的事告诉了郑重。血性刚毅的郑重愤怒了，咆哮着：“畜生！”然后一拳捶在了窗玻璃上，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手指流到了地上。斑斑驳驳的血迹，在干干净净的水泥地面上像一朵朵凄清绽放的杏花。魏桐知道郑重的性格，如果让他逮到那个让杏儿怀孕的男人，一定不会轻饶他的。
“老郑，杏儿应该是来咱家之前怀上的，咱不能不管这孩子啊！无论如何不能让村里知道杏儿怀孕了，不然村里的唾沫星子还不淹死杏儿一家啊！”
郑重非常严肃地对魏桐说：“你先问问杏儿是怎么想的，如果可以流产，就让这个孩子有个好的去处吧！”
当魏桐一走进杏儿的卧室，看到杏儿满脸的泪水，魏桐也哭了：“好孩子，不管有啥，只要你愿意，姑担着……”
魏桐一家没有责怪杏儿，他们无法想象杏儿在村子里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他们也没有追问其中的缘由。杏儿多么年轻啊！花样的年龄，她不应有这样的遭遇。魏桐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想着想着，她站起身急匆匆地去了王大夫家......军人风范的郑重赶紧骑着加重自行车去追魏桐了，他们不能再让杏儿独自一个人承受无论何时都无法愈合的伤痛。
“裙垂竹叶带，鬓湿杏花烟”，泪流满面的杏儿蜷缩在床角里，紧紧地抱着娘给她精心缝制的杏花枕头，翠绿色的荷叶花边衬着粉红色丝线绣出的朵朵杏花。杏儿一滴滴眼泪“啪嗒、啪嗒”的滴落在枕头上，滴落在粉色的杏花上，打湿了杏花枕里的杏花，散发出淡淡的苦涩香......
作者：蔡慧，山东惠民人。喜欢写作，曾在《山东文学》《鲁北晚报》等报刊发表散文《母亲》《想起一个人》《梦想在路上》，小说《天堂里的微笑》等。
蔡慧女士作品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