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的结构论述

现在我们来看《中庸》的整体结构。从文本出发来看,我认为全书33章(据朱熹《章句》分章)可大体分为如下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慎独(第1-11章),即时中、致和,亦即修道。第二部分:修德(第12-20章“道前定则不穷”[26])。第三部分:致诚(第20章-26。从20章“在下位不获乎上”起下)第四部分:至德(第27-33章)这四部分中,第一、三部分呼应,皆讨论修身,属于内在修身;第二、四部分呼应,皆以立德为宗旨,属于外在修身。第一、二部分构成一个板块,第三、四部分为一板块。从前一板块到后一板块,形成一种递进(故分二阶)。其间关系如下:表3、《中庸》四个部分及其关系内在修身外在修身1阶第一部分:率性与修道(致中和)第二部分:修德:从夫妇至圣王,以孔子答作结2阶第三部分:自诚明与自明诚第四部分:至德:修身最高成就,以第31、32章为高潮就各部分内容看,可以发现各部分有如下特点:其一、第一部分,或更准确地说,第1-11章是全书唯一集中、明确讨论中庸的地方,此后中庸一词只出现过一次,即27章所谓“极高明而道中庸”。那么,第一部分的主旨是不是可以称为中庸呢?鉴于第2-11章中庸一词大量出现,当然可以肯定回答。鉴于第1章之义按朱熹等人极端重要,今将第1章内部结构及内在逻辑关系解析如下表:表4、《中庸》第1章内部结构层次节原文说明1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率性与修道为两层次2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道才是重心3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慎独与第三部分致诚对应4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以中和进一步解释慎独5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大本呼应率性行道,达道呼应修道之教上表将第1章分成5小节,可发现第1小节讲了两个“道”之后,第2小节特别地强调了道的重要——“道者,不可须臾离也”,这对应于全书第二部分的“君子之道费而隐”、第三部分的“天之道”、“人之道”、“至诚之道”及最后部分的“圣人之道”。这提示在《中庸》一书中,道比中更重要,不宜如朱熹将中理解为全书灵魂;而中庸之中就其指中乎道而言,亦提示同一倾向。第3小节讲慎独,是对前面修道的展开(讲如何修道),而第4小节内容应当是对第3小节的进一步说明。即喜怒哀乐未发应当是针对第3小节戒慎恐惧而来。所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就是指喜怒哀乐未发。我们要认识到,古人以性、情二分看人性,而没有把情与欲分开,故《礼运》中的“七情”包括欲、恶在内。在《礼记·乐记》、《荀子》〈荣辱〉〈正名〉〈性恶〉中也有例证表明,古人以欲为情的一部分。[27]尤其是许慎《说文·心部》“情,人之阴气,有欲者”[28],明确以欲为情。《中庸》极有可能为了语句精炼、可读,用“喜怒哀乐”来表示《礼运》中的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或者以喜怒哀乐四者来为一切情欲之统称。第3、4、5小节显示,与率性相对的修道(即后文修身)有两个含义,即慎独和中节。严格地说,慎独、中节均为修道/修身之不同层面,但修道在理论上比慎独和中节都具有更高的位置。慎独强调自反,即“诚其意”(据《大学》);中节强调外契,即中乎节。慎独侧重内省,中节侧重外合,一重内一重外;慎独是前提,中节是结果;慎独比中节更基础。如果说中节为中庸之一义(已发之中),那么可以说后面第二、四部分与慎独、而不是与中节更相应,这就进一步说明第二、四部分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中庸思想之展开。对于第1章的“性”,须注意郑注持《乐记》类似立场,以动、静分释情、性,情为已发,性为未发。朱子承之,以中、和分释性、情,将未发之“中”训为性,称“其未发,则性也,无所偏倚,故谓之中”(《中庸》第1章朱注[29])。但未发之中[zhòng]既指过程,可理解为即是率性,而不就是作为名词的性(中读去声、是动词)。圣人率性而行,故率性为圣者之事,对应于后面的“诚者”、“天之道”(第20章);君子修道而为,故修道为君子之事,对应于后面的“诚之者”、“人之道”(第20章)。率性为未发之中,修道为已发之中。率性者“不勉而中”、“从容中道”,修道者戒慎恐惧、“发而中节”。这样全书就有两组概念,分别对应于修道/修身的两个层次(即朱子所谓“天之道”与“人之道”):表5、修身的两个层次1层性率性未发之中圣人诚者自诚明天之道2层情修道已发之中君子诚之者自明诚人之道这两个层次是在朱子章句中可以看到(虽略有区别[30]),然而在朱熹看来,中庸之义属于第2层次,而不属于第1层次;由于他确立了第1层次的极高地位,所以不得不牵合二者,让第2层归于第1层(尤其体现于其“中和说”),而在文本上找不到根据。事实上,将未发之中理解为过程,则两个层次均指向中道而行,这样才可以与第三部分诚明论述相接(兼“自诚明”与“自诚明”),并与第二、四部分的外在修身相呼应。若按朱子做法,将未发之中与已发之中割裂,一静一动,就与后面“诚者”与“诚之者”分别对应于圣人与君子相矛盾。这是因为朱子以圣人回到未发之中,与《中庸》第20章称圣人“不勉而中”、“从容中道”相矛盾,后者据朱子属已发之中。其二,第二部分(第12-20章“所以行之者一也”)讲“君子之道费而隐”,论从夫妇到圣王(尧舜文武周公),皆在人伦关系中修德,以孔子答哀公总结。这部分从头到尾未讨论过中庸,既未涉及发而中节的问题,更谈不上未发之中了,但确实在修道这个意义上与第一部分相接,也可见作者关注的重心是修道,而未必是中庸。如果第二部分就是朱子所谓“散为万事”,它如何体现了中庸则不得而知,至少文本上并无直接讲中。如果说第1章修道指慎独,而慎独乃修身要诀,则第二部分与第一部分的联系得以展示,但这种联系却不是中,而是修身。从20章孔子答哀公问政,可以看出孔子以修身为治天下之本,与《大学》宗旨一致。第20章内容结构如下:表6、《章句》第20章思路治国之道1修身:修身则道立致诚反身而诚[31]三德知,仁,勇五伦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2亲亲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仁者人也亲亲为大3尊贤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义者宜也,尊贤为大。尊贤则不惑。4敬大臣敬不臣则不眩5体群臣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6子庶民子庶民则百姓劝7来百工来百工则财用足8柔远人柔远人则四方归之9怀诸侯怀诸侯则天下畏之其三、《中庸》第三部分以诚明为主,而“自明诚”即所谓慎独(依《大学》说法),故诚成为修身关键。可见第三部分对第一部分的呼应重心落在修身上,呼应第1章的慎独,而不是中庸(无论未发之中还是已发之中)。即作者在第1章强调的慎独在第三部分得到了放大。我们可以说,第三部分的中心思想是诚,或即慎独,但不可说是中庸或时中。如果说第一部分的重心是中庸,则第三部分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说明中庸,而是说明第1章所说的如何修道。当然,我不是说致诚与中庸无关。若联系第20章“诚者不勉而中”、“从容中道”来看,诚明当然与中庸有关,第三部分与第一部分有呼应之处。但由于《中庸》在第三部分并未突出这一联系,至少从词义看,致诚与修道、甚至更具体地说与慎独而不是中庸更相关。致诚的重点在内而不在外,中庸的重点在外而不在内。事实上,从《大学》以“诚于中”解慎独[32]可以发现,第1章和第三部分都是围绕着如何修道、亦即修身这个问题而展开的。修身才是真正的重心,而慎独也罢,致诚也罢,甚至中节也罢,都是在讲修身方法的问题。其四、但《中庸》的关怀还不止是修身,修身是为着更大的目标而提出来的,这个更大的目标就是治平问题,这一点在第二部分已清晰呈现,到第四部分才彻底展露。因此我倾向于第四部分才代表全书的真正目标,其特点在于讲圣德、至德(甚至天德,并与第二部分讲“达德”相应),特别是其神奇魅力,通过修身确立至德/圣德/天德,有了德自然而然地会实现治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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