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曲】/ 周海峰

月下曲

周海峰

月亮爬上东墙,院子里白亮起来,屋檐下的节能灯立即暗淡了许多。院墙根垒的一排玉米塔不甘寂寞,仿佛炫耀自己镶玉裹银的外表,月光下慢慢地拔高身子。

院子中间倒着一堆白天掰回的玉米棒儿,女人穿着自己织就的土布花格衫儿,坐在蒲团上剥玉米壳儿。玉米壳儿好几层,严严地裹着玉米棒儿,就像襁褓裹着酣睡的婴孩。女人眼睛明澄闪亮,手指灵巧快捷,剥着壳儿。剥光的玉米棒儿光洁晶莹,手触上去玉一样温润,玉一样光滑。女人熟练地剥着,吱啦吱啦的声音单纯质朴,女人却觉得悦耳舒心。吱啦声中,剥掉壳儿的玉米棒儿在女人身边围成一个半圆的堡垒。女人拿起一个棒子在月光下亮了亮,手腕上的玉镯和玉米棒儿交相辉映,看上去那么晶莹。女人的灵智仿佛被点染了,他嘴里喃喃,大米、小米、高粱米、花生米,这些粮食品质倒是不差,就是名字土气了点。这棒子光洁晶亮,玉一样润泽,玉一样令人喜爱,村上老人们不叫它玉米,却叫它玉麦,麦子比玉米品质高呀,老人们是把玉米看得值钱,才给它这么高雅的名字。老人们这么称呼玉米,后代人也就人云亦云。自己的名子叫玉儿,取名时,可知爹妈对自己是多么疼爱。女人望了一下月亮,觉得月亮是那么温柔,那么明亮。她起身走到屋檐下,拉灭节能灯,将目光移向后院。

后院是三间牛棚,牛棚下拴着四头奶牛。电灯下,国庆节休假回来的男人正用吸奶器吸牛奶。奶牛正当青春,饲料好,营养饱,每头日产奶五十多斤,四头就是二百多斤,每斤鲜奶交售一元钱,每天收入就达二百多元,除去饲料成本,每天纯收入一百二十多元,一月就是三千多元。女人的一位在乡政府当公务员的同学一月工资才拿二千多元。算起来,当农民不比干公家事的差。

女人甜甜地想着收入,又坐回玉米堆剥壳儿,她一边剥,一边哼唱:

月娘娘

亮堂堂

月亮下面剥棒棒(玉米棒儿)

正唱着,女人忽然扬起一个剥开的玉米棒儿朝对面的男人喊着:“嗨——当家的,快来看呀!”

男人刚刚吸完牛奶,正在清洗地面,听见呼喊,随问:“什么事——”

“出奇事了——”

男人丢下拖把,走过来说:“得和氏璧了?”

女人将玉米棒儿朝男人一晃。月光下,那棒儿晶莹红亮。

男人接过棒儿欣赏着。

女人说:“奇哉怪哉,楸树结了蒜台。咱种的白玉麦,咋成了红颜色?”

“这是变种的缘故。”

“白玉变红玛瑙,是魔术师变的?”

“不,这是玉麦在扬花期变化的。玉麦分风媒传粉和虫媒授粉,咱家的地靠近水渠,渠岸开有野花,红色的是打碗花,紫色的是秦豆花,黄色的是狗娃化……蜜蜂、蠓蝇在野花上采集了花粉,传到玉米的雌线上,结下的玉米就变种了。”男人说着,眼睛盯着剥开的玉米棒儿,从中取出一个亮在女人面前,“你看,这个棒儿是黄色的,也是变种的缘故。”

“这变种的玉麦真好看哩!”女人接过男人手中的红玉米棒儿,数了数玉米粒儿说,“麦六十,豆八颗就是丰收年,这棒子上百粒,重约半斤,每亩按四千棒子算,亩产就达吨斤,咱五亩玉麦就是万斤。按眼下市粒场价每斤八角钱算,就是八千元,刨去籽种肥料播种收割费用,纯收入至少五千元。再说,国家免去了农业税,还给每亩田补贴五十多元。这样奶牛和种田的收入加上你在民办学校的工资,咱一年收入约五万,你说说,咱这日子还真像这变种的玉麦一样红亮哩!”

“说得好,玉儿,你也像这红玉麦一样可爱哩。”

女人说:“秋罢,咱给你买一辆电动摩托车,再换一个华为牌手机,叫我的男人也像公办学校的教师一样风光。”

男人说:“咱给你也买一部小米手机,一套真丝衣裳,去北京,跑深圳,游港澳,逛东南亚……”

女人说:“哟,去这么多地方,要花多少钱呀,你还过日子么?”

男人笑着:“过日子就要提高质量,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舍得。”

“唔,你真是好哩。”

女人乐的扑到男人怀里。

男人笑着握住女人的手揉搓着:“嗬,你的手温热,只是……”

“只是啥?”

“只是粗的像砂纸……”

“哦,你嫌弃了,是说没有你们学校那位花里胡哨的女教师的手软么?”

“呀,你说到哪里去了?”

“我说错了么,人说跟当官的当娘子,跟杀猪的翻肠子,跟了教民办的你,一星期见一次面。我一人在家,铡草、喂牛、挤奶,做庄稼活,撂下杈把弄扫帚,甭说修整自己,就连放屁的功夫都没有,人都失了光彩,手能不粗糙么?”

“是的,是的,我让你受罪了。”

“不,你看上你们学校那位花里胡哨的狐狸精,嫌我是农民,心变了。”

“胡说什么呀,我对你的心像这红玉麦一样红亮哩!”

女人丢掉手里的红玉米:“假话。都是早先我家里穷,升高中退学了,跟了你这个教民办的大学生,成稀罕了。”女人说着,蓦地剥开一个紫色玉米棒儿,“你的心像这黑玉麦一样呢!”

“墨玉!”男人惊讶地抢过黑玉麦,“我的心像这样才值钱哩。”

“你是一吊钱买了头驴,贱在嘴上了。”

“我贱卖,你贱买。”男人抱住女人,在嘴上吻着。

女人躲着:“你这贱驴,没刷牙,上午吃干面的大蒜味还在嘴里留着。”

“晚上睡觉前刷牙,还没到时间呢。我现在刷牙去,刷毕好好亲你。”

“那你不嫌手粗糙了?”

“抹上护肤霜就好了。”

“你买的玉兰油润肤霜早就用完了。”

“我明天去镇上专卖店买新的。”

“玉麦今晚就剥完了,剥完我就要用。”

“夜深了,镇上专卖店早关门了。”

“那没办法了?”

男人嘿嘿笑着,搓搓手。

女人说:“马勺结在树上了?”

男人说:“你有芝麻开门的秘诀?”

“秘诀到没有,可你说过,人家外国资本家用牛奶洗澡护肤哩!”

“哦,你想用牛奶?”

“你舍得吗?”

“外国人舍得,咱也舍得”。今晚的牛奶不卖了,全部倒在浴盆里,

你好好洗上一回。”

“今晚的牛奶至少卖上百元哩,用它洗澡真遭罪呢?”

“遭什么罪?这是享受哩!”男人说着,大步流星走到牛棚里,提起两桶奶倒进浴盆里,“来吧,我的玉儿。”

女人站起身,拍打了一通身上的玉米线,慢慢走到浴盆前,看着

花花的牛奶犹豫着:“你还真舍得。”

男人笑着:“为自己的女人怎么舍不得。”

女人说:“我不洗了,你洗吧。”

男人说:“来吧,让我像剥玉麦壳儿一样为你脱下衣裳。”

女人忸怩着。衣服一件件除去了,露出白亮的胴体,她踟蹰犹豫,真不忍心进浴盆。

男人嘿嘿笑着,飞快脱光自己衣服,抱起女人,两人一同浸泡在牛奶浴盆里。

月亮从窗户笑吟吟地探进头,看见两样肤色,一个洁白,一个微黑。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周海峰,男,陕西乾县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创作研究会理事,西部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陕西作协文学院班固书院副院长,乾县原文联主席,作协主席。1979年在《延河》发表小说处女作,尔后相继在《延河》、《青年作家》、《巨人》、《青海湖》、《人民文学》、《延安文学》、《鹿鸣》、《新大陆》、《西安晚报》、《深圳晚报》、《新消息报》。《书法报》等多家文学期刊、报纸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及书画评论文章200多万字。出版有小说集《乐土》,长篇小说《菩提树》。2002——2003年度市文联授予“德艺双馨”奖。其业绩载于《二十一世纪人才库》、《世界华人文学艺术界名人录》等10多部典籍。长篇小说《菩提树》被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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